惠明帝起身拍了拍外甥肩膀道:“今夜你回去好好补个觉。明日一早,我让王福安把人接到宫门口等你。”
秋夜深冷,不过小半个时辰,顾长福在殿外站得脚都快麻了,腿上的寒疾也隐隐有发作的趋势。见穆玄出来,他立刻迎上去,把手中的那件灰鼠皮披风给他裹上,边走边问:“陛下如何说?可有急事?”
穆玄“嗯”了声,若有所思的道:“明日一早,陛下让我送文昌伯太夫人去洛阳行宫。”
“洛阳行宫?!”顾长福暗吃一惊,急问:“可是长公主那边出了什么事?”
穆玄摇头,简略的道:“与母亲无关。是文昌伯府之事。”
一听与灵樱长公主无关,顾长福悬着的心才陡然落下。见穆玄脸色苍白,眉间隐有疲色,忙扶住他问:“可是那伤口疼得厉害?都怪老奴,临行时忘了带些伤药在身上。”
穆玄依旧摇头,沉眸道:“无事,先回府再说吧。”
等上了马车,顾长福忧心忡忡的道:“从长安到洛阳,虽说不远,却也不近,快马也要一日多才能到。这样远途奔波,世子哪里还有机会养伤?”
后面的话,他没敢当着穆玄说出来。王爷跟长公主本就心结难解,若给长公主看到世子这番模样,定然心疼不已,心中还不知要如何怨恨王爷。
若这怨恨能发泄出来也就罢了,可以长公主的性情,这怨恨只会沉在心里,变成疏离与生分。
他不知不觉叹了一口又一口气。穆玄似看穿他心中所想,淡淡道:“福伯放心,我不会令母亲担忧的。”
顾长福一愣,抬头一看,那少年已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浓密的睫毛微微卷曲,在眼睑上投下一圈阴影,俊美的侧颜沉静乖巧,几多当年长公主的影子。只可惜这孩子命不好,刚一出生就逢长公主和王爷夫妻决裂,没几年,长公主又搬出了王府。而王爷的心思,又更多放在大公子身上。虽贵为穆王府世子,在外人看来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却从未真正享受过父母之爱与所谓的天伦之乐。大多数时候,总是懂事的教人心疼。
回府时已是深夜。
穆玄不愿再惊扰穆王休息,只交代顾长福明早替他转达此事,并将那件灰鼠皮披风一道交给他,便回尔雅院了。
宁嬷嬷一直立在院门口等着,见穆玄终于,忙吩咐人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絮絮道:“圣上也真是的,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得大半夜宣人进宫。”
宁嬷嬷是宫中老人,一直在灵樱长公主身边伺候,长公主嫁入穆王府时也跟了过来。后来长公主离府,特意留了她在尔雅院照顾世子起居。
穆玄对她向来敬重,一路由她念叨,临到浴房时才向她说了明日要去洛阳行宫之事。宁嬷嬷眼睛骤然一酸,道:“望世子代奴婢向长公主问声安。”又匆匆回房,从箱底翻出两双新做的云缎绣鞋,道:“这是奴婢前几日新纳的,也不知还合不合长公主的脚,劳烦世子帮奴婢一道带过去。”
穆玄仔细收好,便打发掉浴房里准备伺候他沐浴的婢女,简单冲洗了一下,便换上干净衣袍回到房中,自顾处理了下手上和背上的伤口。
这夜,背上伤口火烧火燎的疼,喉间也干得厉害,穆玄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起身灌了好几杯水都无济于事。烦郁间,便重新点了烛火,捡了本讲述符术的书在床头翻看。
大约是太久没吃过盘龙鞭的苦头了,他今夜格外心浮气躁,翻了半晌,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竟一个也没看进脑子里。便又郁闷的将书丢在一边,挺尸般躺在床上发呆。
如此又熬了会儿,他忽想起一事,便伸手在枕下摸索了一阵,很快便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浅碧色的布片,像是从女子襦裙上撕下的一角,上等雪缎制成,触感丝滑冰凉,上面画着一道道手法奇特的符文。
穆玄就着烛火,一遍遍看着那些符文,躁动不安的心,忽然就平复了下来。他轻轻一勾唇角,将布片攥在手中,后半夜竟安然入睡,再没被折磨醒。
次日一早,天未亮,穆玄便动身启程。宁嬷嬷已替他收拾好随行物品,又拉着他一阵嘱咐,才依依不舍的目送他离开。
到了宫门口,阮筝已带着两队玄牧军将士在道旁等候,王福安正搀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说话。
听闻灵樱长公主想念自己这个老太婆了,想接自己去洛阳行宫住一阵子,文昌伯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跟王福安讲了很多今上和长公主幼时的趣事。
穆玄在一旁静静听着,联想起即将被连根拔起的文昌伯府,忽觉对眼前老人而言,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