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大海商范四海,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窥破大势,或者是遭了施世骠什么威胁,毅然带着家族和动产投奔英华。此人家业鼎盛,大海船有数十条,是吕宋和日本海贸这个圈子里响当当的大佬级人物。
范四海所为,是福建海商渐渐摆脱施世骠压制,改变骑墙姿态的一个重要标志,为此朝堂异常振奋。不费一丝力气,就能掘了满清和施世骠在福建的银根,同时还动摇了福建民心,为日后接下福建奠定了一桩基础。
但这桩大好事,落在工商总会眼里,却是桩危机。
范四海身后联着一头巨兽:福建银团,那帮福建商人手握数百万两银子,以放贷获利,业务遍及闽浙两广,甚至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欠着他们的钱。
李肆前世历史里,这个时代的福建人尤善料理银钱,广州洋行行商,多来自福建。如果说广东人跟不列颠人很像,都是敢于冒险,敢于开拓,那么福建人就跟犹太人很像,当然,比浙江人还是差点。
之前有英华隔着一层,工商总会里的不少广东湖南商人,即便银钱受着福建人的影响,却还只是外事。但范四海这么一过来,若是带动福建银团也一并涌入,工商总会的老人顿时就有陪太子读书的危险。尽管福建银团的财力远不如工商总会,但这帮人抱团,加之经营银钱利害,工商总会很是畏惧。
李肆当初决意暂时不动福建,也有希望先搅动南洋,再将福建银团和工商总会一并拉入到南洋熔炉中相融的用心。
但这范四海却自己投过来了。工商总会甚至怀疑,他是福建银团先推过来的一枚试子。
广东湖南商人自是想方设法地要推开此人,为此用些手段都在所不惜。偏偏这范四海身上本就糊着一层屎,因为他是……海商。
从大明到满清,海商这个称呼,就是海盗的同义词。行海贸本就是违法之事,其他违法之事自然就顺带干了出来,早年王直、李旦、颜思齐、郑一官就是再典型不过的代表。
惩治不顺眼的同行,在路人身上顺手牵羊,为的是财货,其间夹杂着多少人命,谁在乎?因此这范四海,就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海枭。
工商总会原本有心不择手段,现在却不必了,作为良善守法的好国民。没费什么劲,就在广东找出了一帮昔日被范四海侵害过的苦主,投告范四海谋财害命。本以为自己是座上客的范四海,转眼就变成了阶下囚。
法司行事果决雷利,朝堂却吵翻了天。
贤党儒党认为,此人一心向国,投效而来,关系着朝廷的福建大局,怎能容你法司替工商总会撑腰,随意处置?
道党一面坚持以道行法,不偏不倚,一面强调皇帝那盘更大的旗。而从道党中分化出来,专门为工商说话的“商党”,更是直接声讨贤党儒党的观点是大仁小仁的功利逻辑。
偏偏这段日子,皇帝似乎因三娘诞子,对朝政没了太大兴趣,也不出面说话,这争执就始终相持不下。法司使史贻直即便位置独立,也遭了两方人马逼视,压力山大。刑庭的审裁结果不管对哪方有利,另一方都会跳出来追问他的用心,甚至可能撕咬到他之前的满清官员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