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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说的亢奋的蜀王,苍白的颊上浮起一层病态的红潮,他长长吁了口气,才道:“所以,孤王以为,我天朝上国地大物博,只要重农抑商,大可自给自足,何需与蛮夷交往?蛮夷不寻正途,不守王道,专好奇技淫巧。江南轻浮奢糜之风本来就盛,这一来必然变本加厉,民风思邪,动乱则生呀。”

朱宾翰叹息一声,悠然神往地道:“如果让百姓们住有其屋,耕有其田,鸡犬之声相闻,处处世外桃源,该是何等清明世界?你倡兴商业,岂不知无商不奸,商贾众多,必然腐蚀人心,贪利之心便使民间多欺诈。商贾兴则祸国乱政,还能有什么好处?”

安文涛、陆政等官员连连点头,深以为是。李森却翻了翻白眼,他从山东来,那边虽说比巴蜀穷的多,可是北通辽东,西达京师,东临大海,南濒江苏,相对来说资讯发达,百姓的见识也不同,对巴蜀这些官员拘于一隅、故步自封的思想,他很有些不以为然。

蜀王又百思不得其解地道:“你说交通万国,输入金银为资本,那金铁之物,既不能衣,又不能食,就算堆积如山又岂如仓廪充实?仓廪足而民心思安,民心思安而后明礼仪、知荣辱。巴蜀有十五位土司,他们的部落内并无货币为买卖凭据,以物易物,眼见为实,则民风淳朴而少欺诈,这样不好么?”

杨凌默然:这位王爷的思维还停留在上古年间的部落丛林酋长的水平上,要如何和他说个明白?

蜀王见杨凌默然不语,还以为驳得他哑口无言,于是再接再厉地道:“洪武皇帝卫所屯田,养百万兵而不花朝廷一文钱,这是何等睿智?每家均承担实物税役,恰如众人拾柴,但有所需,顷刻可成。你看昔年建造南京城,太祖一声令下,举国烧砖造瓦输运京师,群策群力,有什么事办不好?你募兵、兴商、改实物税为银赋,咳咳……咳咳……”

朱让槿见状连忙上前轻拍父亲后背,柔声劝道:“父王息怒,父王息怒,身体要紧。”说着无奈地看了杨凌一眼,嘴边挂着一丝无奈的苦笑。

蜀王的想法和当初的朱元璋有些相似,坚持复古、希望能把百姓都限制在土地上,丰衣足食,安于现状,不与蛮夷做任何交流,国家永远平静的像一潭井水一样,这根本是不现实的,朱让槿对此不敢苟同。但是子不言父过,朱让槿虽然不认同,却也不敢表达出来,和父王唱反调。

杨凌也向他还以一个苦笑,他今天本想察言观色,探探蜀王对他来意的反应,不料却当着蜀地文武官员被蜀王对他的政策来了一番诘难。

朝廷中的绊脚石是被他一一踢开了,可是从蜀王的反应和认识可以看出,地方上抱残守缺、故步自封的官员其实沉渣泛滥,不知凡几,而且其中许多还有着贤王、清官的名号。

看来自己首先改变江南,逐步向内陆浸透的政策是对的,必须要温和地进行,在不知不觉中逐步改变,让开放、富裕地区先变,如果想一躇而就,搞一刀切,十有八九最后被全国的势力反攻倒算,一刀切了自己的脑袋。

任重而道远呐!蜀王,也不过是一个死抱着旧有观念不放的大地主而已。一个蜀地最大的地主,守旧、保守的地主阶级代表。

杨凌摇摇头,叹道:“王爷,屯田养兵、亦农亦兵、自耕自食?养什么百万兵啊,一百年下来,昔年的百万雄师都成了一百万庄稼汉了,卫所官军战力日趋低下,有目共睹。此次江南平倭,如果不是以精兵带庸兵,以酷法制军队,调民风彪悍、善战之地的官兵下江南,而倭寇在我大明没有百姓支持,后路又被日本国断绝,还不知要抗到哪一年才算完。本侯担心的是,卫所兵不愿当兵,平素就时常有逃兵出现,屯田这么多年下来,又被军官和富有者占有兼并了大半,屯田制名存实亡,如果此时还不效仿边军,尽快施行募兵之法,这样的军心士气今后一旦有战事,仍然会不堪一击。”

他见蜀王要说话,忙抢着道:“还有,以现银折税赋徭役,彻底摒弃实物税和每家承担的徭役,可以解放工匠、解放土地对农民的束缚,为商业和大作坊业提供方便。王爷津津乐道于昔年但凡有所举动,全国上下为之响应的盛况,想起来那的确是一番热闹场面,看的人热血沸腾。”

“不过……”杨凌苦笑一声:“户户村村挖窑支炉,烧砖烧瓦送南京,这重复的费用得多少?运资人力得多少?其中所耗哪怕只拿出十分之一来,在南京城附近建几处大型烧砖作坊,是不是更快速、更省钱呢?”

蜀王闻言不禁哑然,他顿了一顿,怒道:“你这是急功近利,图一时所得,却坏了朝廷根本,使百姓趋利、人心不齐,早晚要出大乱子!罢了,本王看你是个可塑之材,这才好言相劝,你却执迷不悟。朝廷大事,本王不能干予,可是只要本王在世一天,这巴蜀之地就由不得你胡来,我可不能让你毁了这世外桃源,一方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