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停留过久,我们很快又匆匆上路;对于位高权重者而言,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两个势不两立的人也会因为共同的利益而走到一起。天知道姆布桑会不会抓了我们两个送给胡狼作人情。商文柏将几种草药混在一起熬成了黑糊糊的药汁抹在裸露的皮肤上,我们的肤色顿时变成了那种紫外线长期强辐射造成的红黑色,加上好心的牧人送给我们的旧衣裳,现在我们看上去跟普通的贫苦牧民并没有什么两样。
一路上,我少说话,多观察,生怕自己的中土口音和二十几年养成的生活习惯引起别人的注意,万事皆有商文柏打头阵。好在草原地广人稀,有时走上一天都难以碰上一个路人,这样子,我们居然毫无阻碍的出了关口。
望着古旧而威严的关卡渐渐被我们抛到身后,我竟有种茫然若失的惆怅。就这么结束了吗?比起今天的平静,当日的逃亡惊心动魄的仿佛一出戏,扣人心弦的不真实。
“商文柏你为什么要提议我们逃跑?”我上下打量他,笑的八卦兮兮,“说,你是不是惹了什么收拾不了的摊子,只好抬腿走人。”
“你才知道?”商文柏见招拆招,就是对被迫丢弃百宝药箱始终耿耿于怀。
我哧哧的笑了起来,为什么逃?仅仅是不想进宫?我也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我只能说起码我现在心情很好。
我想通了,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要讨好自己,如果自己都不对自己好一点,那么还会有谁会对我好。
国与国之间总有一个过渡的缓冲带,西秦和中土也不例外。这里是民族混居区,数百年的磨合已经让生活习惯、文化背景皆南辕北辙的两国人民相处甚安,无怪乎泱泱中华最终民族大统。
借住的人家夫妻两个竟是涉外婚姻,娇小瘦削的中土女主人已经高高的抬起了浑圆的肚子,健硕的丈夫脸上泛着幸福的喜悦。他们见到我们这两个外乡人喜出望外,坚持让我们住到孩子生完再走。当地有风俗,异乡人抱过的新生儿一世平安有福。难得我也可以为别人带来好运,所以毫不犹豫撺掇商文柏住下。后者本着悲天悯人的医者本性,担心过分瘦弱的孕妇分娩会遇上困难,稍示推脱便一并留下。
可惜没人领神医的情,时代还没有发展到允许男妇产科医生存在的地步。所以他被客气地请到帐外等候,只能空对着憨实的男主人焦急而兴奋的脸,徒劳的说些安慰话。本来我一闺阁女子也不允许看产妇分娩,但稳婆年事已高加上人手不够,只好降格以求之,“恩准”我帮忙打打下手。我捏捏鼻子,恩恩啊啊的应允了,虽然妇产就是我的专业,但在这种远古时代,缺乏现代医疗器械的状况下,我还是递递热毛巾、烧烧开水为妙。
分娩状况如我所料并不顺利,产妇骨盆太窄,胎儿死活下不来。瘦小的她已经近乎虚脱,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朝阳变成落日,而后又换上繁星点点,等到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产妇的叫声已经嘶哑,只能痛苦地呻吟。
我郑重地站到帐外脸色并不比他妻子好多少的男主人面前,想必商文柏已经把情况解释给他听过了。
剖腹产已经成了最后的选择。
我很庆幸自己与商文柏之间微妙的默契,这让我觉得安心,他从不问我诸如“你怎么会接生?”之类的问题,虽然当初我提议情况危急时请他帮我忙给女主人施行手术时,他眼里明白无误地写满了惊讶,但他终是没有询问什么,而是立刻点头背上红柳条编织的藤篓去采摘必需的草药;投桃报李,我从未窥伺过他的具体身世。
这种默契不足以让我们相濡以沫,但已足以让两个旅人相互信赖。
粗壮的汉子唇角嗫嚅着,欲说还休,终于重重地点头。
生命所系,性命相托。
我想起了在医学院入学典礼上回荡在礼堂里的誓言,在那一刻我许下了为医者须恪守一生的承诺。
现在,他真的是将自己妻子和孩子的性命完全交到了我这个过路人的手里了。这是怎样的一种信任,所以,我感激。
剖腹产。
只要是手术,危险就无可避免。
何况我还没有拿到行医执照。
幸而我是个凡事认真的人,扎实的医学学习成了我最坚实的基础。没有手术刀,烈性的烧刀子浸过的猎刀在火上灼烧过后来代替。大五实习时主要就待在产科了,当时还颇为垂头丧气,因为相形于妇科,产科医生的手术风险更大,碰上难产,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现在我感激当年的辛苦,它为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养就了我站在手术台前的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