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吃了就歇下会囤积脂肪,于是劝洛儿与我一同出去走动走动。奶娘也觉得多动动有益胃口,也劝她不要老窝在房里。洛儿禁不住我们一老一少一唱一和,披了鹤氅,又叫人把我那件天鹅绒的袍子给拿来,看我穿上。她自怀孕过后,倒是越发顾惜自己的身子了。

俨然已是初冬天气,琨黄华叶衰,枝头光秃秃的;菊花也残了,萎蔫的花瓣边缘呈现出焦黑的颜色。然而松柏是极好的,亭亭如盖,细小的针状叶在初冬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绿宝石的光芒。丝毫不见冬天的萧索。

我们说说走走,议论感慨园里的风景。洛儿住在王府靠后的位置,就在花园里头,此处的景致是极佳的。然而她与别家的娘娘往来甚少,想来是不屑;地位又极尊贵,加上一张巧嘴得礼不饶人,伶牙利齿的叫人吃不消。旁人反倒不来巴结她,以免自讨无趣。这里自然也就冷清下来,没有不速之客的打扰,也算清净。

外头的空气只有泥土和枯草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并不难闻,夹着微风,别有一种清冽的感觉。洛儿跟我讲讲闲话,原本有些恹恹的精神也渐渐长了,脚步慢慢轻快起来。奶娘见了,眉开眼笑,直夸我有办法。我们沿着园子转了两圈,怕她累着反而过犹不及,于是决定回去。经过耳房时,我闻到一股地瓜粥的香气,不由和洛儿对视一眼,四目相交,不约而同叹道:“好香!”

炕上原本围坐在一起喝粥的老妈子连忙跳下来行礼。她们都是园子里看管苗圃的粗使婆子,平日里没有机会在大主子面前走动,但人还是认得的。忙不迭地用袖子擦了椅子端过来,赔笑道:“贪几口猪食的老昏蛋们,竟然没有留心两位娘娘来了,该打该打。”一面还用袖子掸着椅背上的灰。

我见赵嬷嬷面上淡淡的,心里立时有了乾坤,清楚决计没有坐下来的道理,赶紧叫她们免礼,道:“是我们姐妹偶然经过,进来看看,不想打搅了你们吃饭。你们接着吃,我们姐妹再上别处瞧瞧,别不动啊,粥若冷了吃下去容易肚子疼。”

“哪能呢?我们这些粗夯人肠胃也要粗些,但凡是吃食就没有嫌弃的道理。”一个嘴快的婆子笑着卖巧,被领头的拿眼一瞪,惊觉冲撞了我的忌讳,赶快改口道,“娘娘人精细,心思精细,吃的东西也应当精细。”语无伦次的。

我清楚她已经忐忑不安了,不想再被议论,匆匆绕过话题,道:“别呆着了,赶紧吃饭吧。洛儿,我们出去吧。”

洛儿却认真地盯着桌上的粗瓷灰碗瞧,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碗里头的,黄黄的。”

立刻有人应答:“回娘娘的话,这是地瓜,我们下人吃的东西。都是些粗鄙的东西,入不得娘娘的眼。”

“谁说粗鄙,我瞅着就挺香。给我也淘一碗吧。”

奶娘跟我是见惯了她想一出是一出的,不以为异。婆子们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而后争着去给她盛粥。我想她多吃些粗粮有利无弊,笑着在旁边观看。奶娘见她难得有胃口,虽说想吃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有阻拦。然而却不许婆子们动手,差丫鬟回去取来干净的碗筷。自己皱眉看了两眼炕上的小桌子,原来的漆色已经班驳,棱角也被磨的圆滑,幸好还算干净。便用一只亚麻布的大帕子铺上一边,自己亲自去盛的粥。等到回来,丫鬟已经仔细用小扫帚把炕上仔细扫了一遍,又从同伴手里接过老虎皮,这是同碗筷一并拿过来的,平平展展地铺在桌子脚边。赵嬷嬷把自家的白瓷碗恭恭敬敬地放到垫着亚麻布帕子上,用银簪子试了一回,这才搁上一双乌木镶银的的筷子,扶洛儿上炕吃。

我以为赵嬷嬷这般兴师动众,肯定会招致屋里头人的不快。没想到众人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地立在旁边,丝毫没有不虞的神色,隐隐的,还有些自豪的意思在眉眼间转动。我只好沉默。

桌上的一碟子酸豆角和小碗的豆瓣酱已经吃了一半,她也不嫌弃,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不一会子的工夫,已经碗底朝天。连声叹“好吃”,婆子们皆眉开眼笑,道:“娘娘是觉得新鲜。”因为锅里的粥不多,她也没有再添,喝了口她们的茶草草漱嘴,又闲扯了几句;要了小半袋地瓜去。奶娘从自己身上掏出半吊钱留下。

摊上这么个主子,她不知背地里要自己垫多少,偏偏还甘之如饴。

回去以后,她的心思又转了,兴趣已经不再地瓜粥上,本来就不是什么珍馐佳肴,一开始不过是因为新鲜。我不忍心叫老奶娘不多的几个梯己钱全数打了水漂,便命丫鬟拿了两个放在铜盆的热碳下,烧着边吃边玩。洛儿初时不以为意,后来闻到满屋子的香气,谗虫开始被勾起,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我又好气又好笑,飞了她一眼,拿火钳夹了一个放在地上,待它不烫手,用纸包了递给她,叮嘱:“剥了皮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