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撞破别人隐秘的身份总归会引起对方本能的反感,我就是事后装的再自然亲切,碉堡已经建起,哪能说摧毁就摧毁成功。空气有一些微许的尴尬,她蹲在小炭炉前恭恭敬敬地烹着茶,而我却坐在上首拼命地喝茶。旁边的宫女太监很好的充当着背景的角色,仿佛是静态的风景画。我忽然释然,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今时今日,我们的身份背景早已是天壤之别,而我还企图在这里寻找最初的情谊,实在是强人所难。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早达笑谈冠。如果换做我自己,怕是比她更加生疏冷淡。

“绿珠在的时候,我就常常在她面前提起你茶烹制的极妙,可惜她宁愿对我上不了台面的八宝茶兴致盎然,也从没表示过要找你切磋茶艺。那时侯我就觉得有点奇怪,高手通常都喜欢交流或者是一较高下的,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们俩在一起。她性子孤骛,自视甚高,我还觉得可以理解。可是雪影,你的性情却是再温和不过的啊。”我看着她笑,脸上满是好奇的探求精神。

“奴婢的性子粗鄙,一点也不好。”她握着蒲扇的手微微僵滞了分毫,很快就按照先前的频率继续扇下去,可是手劲明显加重了不少,纤细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绿珠弥留的时候,你又突然主动找我,说想给这位神交的朋友烹上一壶茶。我听了很感动,想每个人与外界交往的方式各有千秋,你们之间,以茶传情,恐怕是最好的方式。我从未看过你如此端庄肃穆的模样,仿佛那壶茶就是你最后的收山之作。……”

“娘娘,奴婢……”

“不,你听我把话说完。坦白说,把心血融进茶中,是因为还有寄托。这样的感觉我可以明白。如果那种寄托已经不在,那么心血再耗费下去,皆是枉然。你或许不屑,但请相信,对于茶道,我虽然天赋不足,可也不是一无所知。毕竟,当初延请的老师也是高人。”起码收费很高,一个小时两千块,幸好不是我自己买单。

“娘娘的天赋自然是高的。”她下意识地咬住下唇。这样看来,她们俩也不是毫无相象的地方。

“不,”我笑着摇头,“术业有专攻,我攻的是享用一道。对于烹茶,我肯定是不行的。比方说用雪水烹,我就不知道有什么讲究。绿珠说那是她家祖传的秘方,怎么也不肯告诉我。我想她死了以后,这个方子怕是要失传了吧,幸亏你还在。你烹的茶和她烹的味道一样。”

“娘娘!……”

“你们先下去吧。”我懒洋洋地挥退左右的宫女太监,笑道:“本宫要和雪影姑娘谈论茶艺。”

宫人们行礼退下,鸳鸯体贴地往香炉里添了把香,也静声屏气地合上门走开。

“你也坐到榻上来。”我微笑着指了指身边,“我不习惯仰着头跟别人说话,怕脖子酸。”

她看了一眼,选了个远远的位置坐了一角。人家不嫌那样坐着累,我也不好聒噪什么。

“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我转了转手里的茶杯,目光缓缓地在她脸上流淌,忽而转换话题,叹道:“好清新的茶香。”

雪影下意识地朝自己的手上看去。

“别看了。你用的香胰子并没有失效,你的手端着水送到我嘴边时,我闻到的确实只有香胰子的味道。”我笑的漫不经心,道:“谁会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的手呢,深更半夜还要用香胰子仔细把手清洗了才来送水给我喝。她的手是沾了煤灰还是她的手有特别的气味?”

“也许只是因为她比较爱干净而已。娘娘你不也常常用香胰子洗手,以前还经常不够用。”

“对哟。”我对她展现出大大的笑脸,道:“那个时候,你和香兰就常常接济我,真的是多亏了你们。——其实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我也这么想过,还差点因此把最初的猜想给否定掉了。可是也巧,偏偏我的身量要比别人矮小,所以那个人每次喂我水时都会很体贴地低下头,她的头发就在离我鼻子很近的地方,我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香气。”

雪影脸上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头发。

“对,就是你头发上的茶香。”我笑着肯定了她的猜想,“你常常烹茶,茶香漫溢的时候也积到了你的头发上。你换了衣服,洗干净了手,却没有注意到头发上停留的茶香。偏偏和那些桂花油茉莉花油相比,我对茶叶的清香更加情有独钟,所以我真的很难忽视那怡神的香气。”其实是古代女子很少洗头,有味道了也用头油去盖,所以头发的味道浓郁的很,我想忽视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