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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 金面佛 837 字 2022-11-26

吕品天看见自己的母亲面色在一瞬变的灰白,然后白皙的面庞涨着奇异的嫣红,乌黑深秀的眼睛里好像有两簇火在烧,整个人生动得不可思议。她没见过这样失魂落魄又光彩夺目的母亲。这也不是老南街街坊邻居和食神居往来顾客熟悉的泼辣爽利的吴老板。

隔了半晌,她才用一种轻的似乎害怕惊醒一个飘渺的梦境的声音迟疑地开口:“是你吗?”话筒里却只传来“嘟嘟”的忙音。

她看母亲呆滞的模样,突然很害怕自己会惊扰到她,悄无声息地又潜回楼上。季如璟看她空手而归,不由得奇怪,小螃蟹呢?

小主人摇摇头,默不作声地坐到了床边的小沙发上。张奕舸本来就嫌季如璟碍事,现在越发觉得她的大嗓门不堪忍受,不由得皱眉训斥:“季如璟,你能不能除了吃还想点别的事?”

无辜受牵连的人火冒三丈,双手叉腰头一昂,嗓门大了何止三分:“张奕舸,关你什么事?螃蟹又不是你家的!也不知道上次是谁吃的螃蟹最多。”

邹扬看吕品天魂不守舍的,有些诧异,悄悄问她究竟怎么回事。她看了他一眼,嘴唇嗫嚅了两下,终究没有开口说出自己的揣测。

这一年夏天特别眷念这座江南小城,七月流火八月更衣,已经快到中秋,衣橱里的裙装还久久无法收起。像天下所有少女的母亲一样,吴老板也一方面既为亭亭玉立如小白杨的女儿骄傲,恨不得在她们身上完成自己所有青春年华时因为时局限制而无法展现的娇美;另一方面又害怕太过美好的半大姑娘会招来坏小子的关注。她在橱柜里挑了又拣,最后拿出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放在女儿床头。吕品天照例对母亲的大包大揽没有异义,她好像永远都到不了与全世界为敌的叛逆年纪,仿佛世间诸事皆无所谓。

小城的早晨永远这般热闹而清爽,就连夹着鲜鱼活虾味道的空气都有种鲜活的清新。她背着书包往学校走,口中默念昨晚入睡前才背好的英语课文,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在注视自己,她奇怪地回头看,有个染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站在美发厅门口正对自己吹口哨。她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走。她本想对他笑笑,让人惊艳总是心中暗喜;却害怕这样会给这个在美发厅当学徒的男孩任何浮想联翩的信息,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被这个吹口哨的男孩吸引了注意力,她没有注意到街对角有辆黑色的汽车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到了班上,因为早自习还有一段时间,大家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吕品天的前桌正眉飞色舞地说她妈妈当护士长的医院发生的一件大事。有对农村夫妇带着患兔唇的女儿来医院求治,发现女儿的唇裂手术要比想象中的花费高,两个人大概由于家贫难以承受又觉得这样一个女儿养在家没什么意思,于是趁着夜间偷偷丢下女儿走了。这个小女孩隔壁病房恰好住进了因为初见中华美食过于激动吃坏了肚子的一对美国夫妇。夫妇俩对这个三岁大的小女孩特别喜欢,不仅承担了她的治疗费用,还办理了领养手续,把这个小姑娘带回了美国。

“苍天,为什么我妈生我的时候就把我的嘴巴生的这么完整呢?”前桌摸着自己丰满的厚嘴唇感慨万千。吕品天看她那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的样子,忍俊不禁。旁人多半笑骂她“崇洋媚外”,偶尔也有人羡慕小女孩运气真好。

前桌见大家笑她,揪着始作俑者悻悻道,吕品天,我就不信你要是碰到这种好事能不动心。

吕品天愣了一下,摇头道,这种事,我从来没想过。

前桌鄙夷,你是知道想了也白想吧。

她笑了笑,拿出课本认认真真地背书,没有继续搭话。美国?就是那个婷婷姐姐现在读书的国家,就是英语课本上经常提及的国家;好像很熟悉一般,却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太遥远。

上午有堂美术课,授课老师是在学生中尤其是女生中极具人气的教导主任。他是清华美院的高材生,以一个副科老师的身份担任教导主任一职,在中国的众多初中里,也不多见。秋日的阳光懒懒地打进来,带着疏离又淡漠的微笑。老师正热情洋溢地介绍水粉画,说颜色的运用和光影的选择。

“蓝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宁静而幽远。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碧海蓝天,是无限广阔而悠闲的世界。据说张艺谋最爱红色,难怪他的电影都是那般俗不可耐。就我而言,一袭蓝裙的女孩儿,明亮而清澈的眼眸,安静且娴雅的神态,才最具有东方女子的神韵。像今天坐第二组第三排的女生,她裙子的颜色就和整个人的气质相得益彰,优雅纯洁而不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