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品天固执地抓住他的胳膊,咬住嘴唇道,我跟他一起回食神居,我还没有吃晚饭呢,我肚子饿,我要吃饭。隔着一层校服,邹扬依然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冰凉。她也看出了端倪,只是与自己一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还是一行五人到了全市唯一的一家四星级酒店。百年的老字号,除了外面的招牌还古香古色外,里面已经面目全非。足有一千五余方的营业面积,吕品天记得报纸上广告曾夸它装修典雅、精致、舒适,她只看到了炫的人头昏眼花的金光闪闪。大厅里设置了那时候极其少见的雾森系统,绚丽的灯光一打上去,云雾缭绕,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台,又似传说中的南海仙境。他俩跟在大人身后进了豪华包厢,东方小桥流水的装饰风格,墙上还挂着幅署名“哭之笑之”的山水画,不知道是不是石涛的真迹。
原汁蚝皇南非鲍、鲍汁扣辽参、蒜豉蒸排骨、三丝鱼翅羹、明炉烧响螺、扎捆肋排、蚧子烧麦仔等等,满满的一大桌子,远远超过五个人的食量。中年男子笑道:“许久没有回来了,还是咱们中国菜最对胃口。唐人街上的中餐馆都是挂羊头卖狗肉。”一面讪笑着,一面招呼他们吃菜。吕品天不无自嘲地想,果然是客,生分的热情让人觉得虚假。坐在男子身侧的女士大约三十大几的样子,虽然保养的好,但她还是一眼看出了对方已经年过三十。她自小在食神居长大,来来往往的客人多,吴老板曾笑着告诉她,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长到十多岁她还是自豪地夸赞吴老板不显老,母亲这般回答她,言辞中不无唏嘘。
吕品天没有胃口,对着一桌天南地北大杂烩一般精美菜肴只是食不知味,乌木筷子上镂雕着精美的仿佛是瑞兽的图案,筷头还系有细细的银链子,就像旧式豪门望族里常用的筷子,有一种家常的不动声色的奢华与馨软。她记得曾经在张奕舸家见过这种筷子,除了他那位据说是一代名儒的太爷爷,平常人都不用。细细的银链子在掌心摇动簌簌有声,像是雨夜里的星星沙,清薄凉寒。大概真是到了秋天,在静谧的包厢里,对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她还是觉得有点冷。
“景芳,天天是个大姑娘了,你不该这样苛待她,成天一套死气沉沉的蓝裙子,我都没见她换过。”中年男子扭头皱眉看自己的前妻,一如既往地有诸多不满。他未必是刻意,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种习以为常的优越感更加让敏感的孩子无法忍受。现任妻子偷偷踢了一下他的脚,吕品天看的真切,心中一声冷笑。
平日精明伶俐的吴老板此刻却期期艾艾起来,一个劲儿唯唯诺诺地点头。她对前夫有种近乎病态的崇拜和敬仰,低到尘埃里,开出的花却是无意独自春。衣着精致,神态优雅的前夫就是她眼中的神灵,无论怎样都是对的。当年她一人包揽下全家人的活计,摆摊卖早点,照顾瘫痪在床的婆婆,毫无怨言地支持他求学。然后在他同导师的女儿好上,准备双宿双栖去美国留学,她睁着眼睛看了一夜萧索狭小的房间的天花板;第二天肿着眼睛签下了离婚协议。婆婆临死前,哭着拉她的手喊,是我们吕家对不起你。她只是含着眼泪对婆婆说,妈,你放心去吧,我就是一个人也会带好吕品天。
吕品天的名字是他父亲的导师起的,将“吕”和“吴”字拆开重新组合。说起来这位名校的名教授还是吴老板一个远方的舅舅,当初吕承志能够顺利进入那座象牙塔跟这层关系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教授在得知自己的女儿跟爱徒的私情之后勃然大怒,放言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最后却还是主持了他们的婚礼并将他们送上了飞往美利坚常春藤的飞机。灰姑娘的后母未必罪无可恕,帮亲不帮理是人之常情,教授虽然在讲堂上颂扬《风》《雅》《颂》,碰到珠胎暗结的女儿,胳膊肘朝里拐却也在所难免。
吕承志出身一个破落的,阳春白雪对下里巴人终究是看不上眼的。与其指责他是见利忘义的陈世美,不如说门当户对这种口号喊了数千年,坚不可摧总有一定的道理。条件相当的男女感情婚姻更为稳固,条件差异太大的男女即使走入了婚姻的殿堂,以后也会面对鸡同鸭讲的无言尴尬。只是,千百年来,两性关系中,女性总是处于被动的地位。女人总是太依赖男人在自己生命中的意义,仿佛除了他以外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任何人都难以再走进她的生命。
当日教授的女儿为了两个人的前程,含泪打掉了腹中的胎儿。她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凄婉地对着爱人哭泣,承志,我们杀了我们的孩子。吕承志抱着娇美的女子不住地呢喃,别难过,我们会有孩子的,很多很多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