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锋望着远方,久久不语。

在天边线上,群山起伏与苍穹融为一体。在这些重重大山的后面,周海锋相信,哥哥能听得见他们说的话,能知道,他们现在就在这个地方。

他就在那儿。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在国境线上,永远地长眠。

“锐哥,这些年,你也一直没走出来。”

周海锋静静地说。

“我知道,你始终陪着他们。”

周海锋知道,在国内的每次休假,赵锐都会去那些大山里,一个人去。特种大队的队员们已经习惯了他们的队长每年都会消失那么几天,不是回家探亲,不是回到灯红酒绿的城市,也不是回他们猫在丛林窝子里无法享受的人世繁华,而是去了中越边境的山里,那些荒无人烟的深山。

他总是在山里待很久,似乎那里有很多弟兄在等他。他去陪他们喝口酒,说说话。

“锐哥,你该走出来了。否则,我哥也不会安心的。”

这几年,赵锐也一直没成家。他这个年龄的干部,在部队里早就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日子,同龄的干部里没结婚的,没几个了。看着他孑然一身,组织上关心,赵家也很着急,喜欢赵锐的姑娘,军中军外,明恋暗恋,这么多年可以排成长队,可是赵锐仍然一个人,没有成家,甚至没有谈过感情。

很多人都说,赵锐是眼光太高了。他条件太出色,出身将门,高干子弟,本人又是出类拔萃,战斗英雄,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也不会是一般出身。也有人说赵锐一直不肯成家,八成还是个少爷性子,听说十几岁在军区大院就是顽主,万花丛中过来的,这是还没个定性,还想再潇洒几年。

对这些传言,赵锐都是一笑置之,从不解释。

周海锋知道真正的原因。

那场战争,有的人永远离去,有的人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人,却仍然在那场战争里。

赵锐活着,活在那些曾经年轻鲜活的面孔中间。很多人忘记了那些面孔,生活的安稳与繁华,足以令人遗忘很多过往。

而有的人,对于他们,遗忘,很难。

他活下来了,却没有选择往外走。

他和他们一样,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战场。

“过你自己的日子吧,锐哥。”

周海锋觉得,如果他哥还在,他也会想对赵锐说这句话。

如果他们还在,一定不想看到赵锐因为拥有他们无法继续的人生、无法享有的幸福而负疚。他们只会高兴,只会催促他,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娶妻,生子,幸福美满地,安安乐乐地过完这一生。

“带着他们的份一起,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周海锋转过头,望着赵锐,说。

赵锐没有说话,回过头,看着周海锋。

夜色之中,周海锋的脸孔依稀是一张熟悉的面容,太熟悉,和那些弟兄们的面孔一样,时常出现在赵锐的眼前。穿越了时间的河流,穿过万水千山,他就这样坐在了他身边,挨着他的肩膀,用那个熟悉的声音,向他说出这些话。

赵锐仿佛又能再叫一次他的名字。这一声,仍如当年。

……海钢……

烟灰落下来烫了手指,却没有反应,夹烟的手不被觉察地微微颤动,掩在黑夜中。

“小子,是长大了啊。”

赵锐吸着烟,许久,微微一笑叹息。

“成熟多了。”

再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蹲下来摸着他头发的孩子了,也不是五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