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诀垂眸,他让人打开牢房,径自走进去。
田绰端了把椅子让唐诀坐着,死牢里只有一扇通风的窗户,窗户外头洒进来的光落在唐诀身上,将他衣袍上的金龙照得闪闪发亮,而缩在黑暗里的周丞生不论过去有多意气风发,此时也畏缩了起来。
“朕其实原不恨你的。”唐诀轻轻眨了眨眼:“你救过朕,在朕年少无知刚登基那会儿,许了朕会辅佐朕的诺言,朕信任你,也感激你。”
“可你最终还是将我当贼人一般防着。”周丞生道。
“是你跟着殷道旭太久,变得贪心了。”唐诀看向黑暗中的周丞生,他的眼里平静如水,轻声道:“你虽想辅佐朕,却也想控制朕,小顺子是你的人朕从来不知,原来你也在朕的身边安,了眼线。”
“在小顺子暴露身份之前,朕其实也一直都是信你的,哪怕你偶尔与殷道旭一起做过些许朕瞧不顺眼的事儿,但朕都可以视而不见,偏偏你为了操控朕,设计除去了云谣。”唐诀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口不可遏制地刺痛了一瞬,差点儿就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红颜女子终是祸,我是为了救你。”周丞生道。
“你却甘心让你的女儿也做祸水,送到朕的后宫里来。”唐诀摇头:“这都是借口,是你想要妄图干涉朕,操控朕的借口,云谣不在你的计划中,而她对朕越发重要,你就越要铲除她,甚至不惜利用殷如意,利用朕已经过世的母妃,利用先皇后孝娴皇后之事,让那些宫中丑闻曝露在众人眼前,使朕险些亲手杀了殷如意。”
唐诀叹了口气:“从那一刻起,朕便开始提防你了,事实证明,你也如朕所想,你从来都不是躲在殷道旭身后狐假虎威的御史大夫,你是心惦天下的野心文臣,如若这次你没有联系唐淮安,没有策划这一切,朕会因为这么多年你为朕做的一切而放过你的。”
周丞生苦笑,唐诀道:“九年前的大火中,你救了朕,九年后的道山下,你却想杀了朕,是你变了,朕不亏欠你。”
周丞生听到这儿,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紧,他曾有过满腔热血与抱负,也曾想要在晏国的史册上名留青史,后人若提到他周丞生,当是当世一代贤臣能臣,辅佐帝王,创造出晏国盛世。
只是这些热血与抱负,都在这么多年的官场上逐渐磨平,权利能吞噬人的真心,手握重权尝到了血腥之甜后,便很少有人能回味起最初的赤子之心了。
周丞生的心中始终想要名留青史,也想要造就晏国的盛世繁华,可他却不愿意将这功劳分给他人半分,他想要成为贤臣能臣,更想要成为权臣,即便身后站着的是个废物,只要这废物姓唐,他便不算是有夺位的野心,只有壮国的雄心。
周丞生渐渐都快想不起来了,当初的殷道旭所思所想,正如他现在这般。
“先帝将皇位交给朕时朕还小,也未从他那儿学到什么治国之策,倒是有个做人之策可以说给周大人听听。”唐诀面色如常道:“人活在世,各有其位,站在自己应当站立的位置上是为本分,一旦跨步去了别人那儿,想要站的位置越来越多了,便找不回自己原先的方寸之地了。君有君之位,臣有臣之位,百姓也有百姓之位,自朕接下皇位时起,便想做个明君,朕现在依旧信自己能做明君,只是周大人再无法做贤臣了。”
说完这话,唐诀起身,他转身朝死牢外走去时没回头,只又轻飘飘地问了周丞生一句:“周大人还记得当初你将朕从雁书楼里背出来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