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江去雁闭上了眼,他说话的声音已经是不稳的了,“你再问我多少次,我都只有这一句可以答你。”
那警员叱骂了一句“死牛一边颈”,把他踢到墙角里又是一阵拳脚相加。接下来的殴打持续了有半个小时,江去雁勉强护住了自己的脑袋,但是背上和腹部都遭到了持续的抽击,这中间他可能还吐了,也可能没有,他不记得了,到最后连怎么昏过去的都不知道。
等他昏过去之后,警员又用冷水把他浇醒,以强光刺激他的眼睛不让他睡着,再用湿布盖在他的脸上让他体验窒息感,等他快要昏死的时候,又把湿布抽掉,就这样来来回回地反复折磨,江去雁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惨无人道的私刑。
他进警务处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十点半,整场酷刑一直进行到后半夜,后来他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身体和脑袋都已经被逼迫到了极限。可能是快要天亮的时候,也可能离早上还有很长时间,总算熬到那两个畜生累了、想休息了,刑讯才停止。
他们把他直接扔在审讯室里,等人一离开他立刻就昏了过去。
早上是那个警司把江去雁叫醒的,他在地上放了一杯水,示意江去雁可以喝,还把手铐解开了。
然后,他给江去雁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们联系了富正,公司说没有你这个人。关正英不会来捞你了,你死心吧。”
江去雁爬过去,他太渴了,哪怕一点点水现在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但因为手脚都疼,他没有力气,还把杯子打翻了,他也顾不得其他,伸出舌头就舔地上的脏水喝。
那警司看着他那样子啧啧发笑:“再给你两个钟,讲不出来,我们就可以换地方了。”他进一步劝诱:“你也好好想想,你拼命帮他保守秘密,他转头就把你抛弃了。这种用完就扔、无情无义的人,还包庇他做什么?反正不是你死就是他死,不如早点把料给我们,等抓住了他的把柄,搞死他,就当报今日之仇,嗯?”
见江去雁还是不开口,只死气沉沉瘫在地上,他也不多浪费口舌,摔门而去。
其实不是江去雁不生气,他只是没有听到后来的话。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要失聪了,或许是被警员打坏了耳朵,又或许是他真的快要死了,五感在渐渐变得迟钝,痛苦也好像变得不那么重要。
人的身体真的很神奇,再剧烈的疼痛,如果持续时间久了,也是能适应和习惯的,习惯了就麻木了。即使疼痛本身没有减轻,但在体感上会让大脑觉得这不是一件那么重要的事情。
这就是他在这个可悲的、腐烂的、疲惫的人生里学会的最有用的道理了。
适应痛苦,接受痛苦,无论多么可怕的痛苦,他总会习惯的,习惯着习惯着日子就过去了。他也这么活了二十年不是吗?难道是他的人生很好过吗?难道生活什么时候善待过他吗?
并没有。他本来就是微不足道的杂草,生在阴沟,长在泥潭,就因为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被富家太太看上,强迫他成为男人的玩具和女人争权夺利的武器,他也没有权利说不。
不是没做过梦,以为奋力挣扎向上,总有一天可以脱离污糟的环境,给自己搏一个未来。
但梦总归是梦。他这样低级的棋子,关家要多少有多少,没有价值了就随时毁掉抛弃,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也不会记得从前还用过这么一颗棋。
这就是他的一生了。
今天,他会死在异乡的一个警务处的审讯室里,甚至他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间正规的审讯室,抓他是不是符合正当合法的程序。但谁也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更不会在意他是被人生生打死的,死后,他们可能把他沉海,或者简单点扔在太平山荒芜的林道里,野狗和虫蚁会啃食他的尸体,直到他慢慢腐烂、消解、剩下一堆白骨,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没有墓碑,连个坑都不会有,真正的天为被地为床。不会有人祭奠他,也不会有人再记起他,他的肉身死了,他的名字也就不存在在这个世界。就算鬼魂之说是真的,他也是孤魂野鬼,要找个入梦嘱托的对象都难。
这就是他毫无光彩、无牵无绊的人生了。
这样也好,就这样死掉了,也不是一件坏事。
以后再也不吃苦了,再也不用受罪,不用低声下气地活着,不用看人眼色、摇尾媚笑、像狗一样地喘息叫唤,不用只是为了吃饱肚子就必须花光所有力气和运气。
不用害怕,不用惶惶不可终日地担心,不用活得有今天没有明天。
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希望,再也不会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