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提起来亲事的时候,她私底下说笑两句闲话没事儿。可这种心事却是一丁点不能说的,姆妈再开明,也受不了闺女对男人的相貌挑肥拣瘦、指点江山,头头是道的。

怎么也想不到,这仪表气度何止是合心意呢,简直是超出料想,想想那张脸,那身条,穿着玄色公服长身玉立……朱绣摸摸脸,烫乎乎的,这过了二辈子了,还这么不淡定。

前几次对面儿,朱绣虽也曾暗赞过湛冬,只不过两人都是陌生人,这种赞叹就好比偶然看见一副名画,她心里脑子里过一回,不几时就抛诸脑后去了。可如今这名画将要落到自家,名正言顺的,这心境马上就不一样了,真是哪哪儿都好。

男女之情,不知何起。但相貌合眼缘大抵是头一步,甭说什么肤浅不肤浅的话,若不是青梅竹马长起来的,这男女大防的时代最直观实在的就是头一眼的印象了。

搁在朱绣这里,上辈子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没吃过猪肉,可见过听过看过的多了,从前三见的缘分实在算不得什么,就像水中月镜中花,只可远观罢了,谁都别当真。这自家的才是实际的,到了此时,她才算走了心。

湛冬叫朱绣‘看过’,就转到僻静处,带着几个亲卫打快马回宁荣街这边来。南城灯市在相看之前他已巡检过,各处值守防卫都还勤谨,可北城这边儿,之后贤德妃从荣国府起驾回銮还得他亲自带兵盯着。

到了丑时,已是十六日鸡鸣时分,朱绣早已睡熟,缎被软枕中的小脸红扑扑的。荣国府灯火通明,水晶玻璃各色风灯,把整个园子都照耀的火树银花、五彩缤纷,只是金窗玉栏的奢华正殿里,贾母和王夫人哭得哽咽难言,贤德妃亦是满眼滚泪。

执事太监又催请驾,再不忍别,总是不敢有违皇家规矩,到底是宝马香车,怎来怎去了。

贾家作兴了大半年,浩浩荡荡的兴修省亲别墅,好大的声势,只热闹了这半晚上,贤德妃的銮驾才去,就已冷冷清清下来了。满树绸绫花朵,满眼晶莹亮灯,满地香屑朱毯犹在,方才还鸾袍高坐,奶奶们亲自捧羹把盏,展眼间就骨肉分离,个个疲倦困怠了。

凤姐事多任重,老太太和太太们还能自便休歇,独她,又要收拾一应动用之物,又要照管老少,必得忙的不可开交才是。谁知凤姐眼见热闹转瞬成空,心里不知怎的,忽就悲凉起来,支撑着的精神气一没了,这气色立时就显露出来。灰惨惨的形容,黄着一张脸儿,她一向年轻健壮,这会儿却比贾母和王夫人还不如。唬的身疲力竭的贾母都以为累坏了她,忙命她自去歇着,不可逞强。

反倒是尤氏,接过这一大摊子事情,她当家是做惯了的,除了管不住贾珍,宁府中馈倒也打理的妥当。又有王夫人命李纨从旁协理,为省亲收尾的事做的倒还算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