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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唐泾川,我学会了很多。
比如耐心,比如开导和安慰别人。
我说:“我爸刚去世那会儿我特别后悔,觉得这世界上大概不会有比我还不孝顺的儿子了。他活着的时候,我们俩一说话,不出三句,一准儿吵架。我想起他就烦,估摸着他想起我也是一样。那些年我躲在国外不肯回来,就是为了不听他那些絮絮叨叨废话。他总说我没出息,说他死了之后我肯定会饿死,我不服气,可那时候真的就是挺没出息的在混日子。后来他重病,癌症嘛,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我从来没想过以前能在院子里追着我打的男人竟然可以瘦得让我认不出来,有一次他说想晒太阳,但医生不让他出去,我就把他抱起来,坐到窗户前面。他以前特别胖,可是那段时候,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我觉得自己没怎么用力就把他给抱起来了。”
我从来没有仔细跟唐泾川说过自己家里的事,他知道我爸也是癌症去世,可关于这些话,我一个字都没说过,一来觉得,不是什么能让他开心的事儿,不说也罢,二来是,我也不敢轻易回头去看那段日子,因为无论过了多久,还是会难受。
已故的亲人是我们生命里一个再也无法填补的缺口,每一次的回忆都只能是叹息。
自从我们十月在那场火灾里重逢之后,三个多月了,要不是周晓云的忌日到了,我们一直都在对这些事尽可能避而不谈。
我想的是,既然是伤疤,就不要去揭,何必让伤口再疼一次呢。
可很显然,逃避对于唐泾川来说真的不是祛疤良药,那些他不说出口的事溃烂在他心里,让伤口无限蔓延,快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了。
余医生告诉我,有些时候,适当地发泄,有利于健康。
我继续对他说:“我记得那时候我爸晒着太阳跟我说,他特别担心我,虽然以前总是恨铁不成钢地骂我是我废物,但他其实希望我没有他也能过得好。他说那些话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妈爱保养,有时候还拉着我爸一起敷面膜做美容,我爸生病之前,得益于我妈的保养手法,皮肤很好的,五六十岁的人了,我妈总说他还像三十来岁意气风发的男人,就是胖了些。”
说到这里,我笑了笑。
唐泾川塞了一张纸巾到我手里,然后放下筷子,低头看着眼前的几乎一口没动的饭菜。
“那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原本充满了气的气球,不知道哪里漏了一个小孔,气一点点被放光,最后,气球瘪了。”我说,“他去世的时候还在跟我说,让我努力点儿,得撑起这个家,撑起这个公司,也得撑起自己的人生。后来我们在给他收拾病房的时候发现他写给我的一封信,我爸以前写字很漂亮的,可大概写那封信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字写得歪歪扭扭,有些笔画甚至看得出他写的时候手都在发抖。那封信没几句话,他跟我说,儿子,一个人的人生总是要走到头的,但是,这不是短跑,而是接力赛,我这条命的接力棒交给你了,这些年你爸我跑得挺努力,你可别让我前功尽弃,你爸我一直看着你呢。”
我以前一直觉得逝去的生命是瘪了的气球,是枯了的树叶,是被遗弃的坏了的时钟,可我爸告诉我,其实人生是一场接力赛,而他手中的接力棒已经塞给了我。
“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我对他说,“我们都失去过爱的人,都有好多遗憾,可是,如果我们被这种痛苦和遗憾束缚了手脚,从此站在接力赛的半途一动不动,你说,遗憾是不是会更多。”
我问他:“我说了这么多,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抬头看向我,眼睛泛红地说:“我很讨厌现在的自己。”
我皱起了眉,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唐泾川盯着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我说:“我甚至觉得自己恶心。”
“泾川!”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自己差劲。我是个男人,可是现在变得软弱矫情。人这一辈子谁还没受过点打击呢?为什么我就走不出来?”他情绪激动得嘴唇都在发抖,“我每天洗脸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镜子里这张灰突突的脸,好几次我差点儿对他破口大骂,我想问问他为什么别人都能做到的事我却偏偏做不到。”
“泾川,不是那么回事,每个人都有自己过不去的坎。”
“不是,”唐泾川说,“是我没用,你为了我费了那么多心思,我却依旧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快好了,可是这几天我开始每天做噩梦,每天的梦都是他们在我面前不停地死去,以各种各样的方法死在我面前我却改变不了任何事,我救不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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