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年!石头也该捂热了吧,这凡人当真是块千年寒冰,饶是我有三昧真火也融不了他,他师门出事,好不容易让我逮着他软肋了,终于威逼利诱,让他娶我。”她一叹,往沈璃身边一靠,抱了沈璃的手臂委屈道:“你说奴家活了这么多年,瞅上一个顺眼的容易吗?偏生如此让人费心,奴家心里好苦啊!”
她在沈璃肩上蹭了蹭,一副撒娇的模样,沈璃放下筷子,瞥了她一眼,但见她脑袋不蹭了,只余一声声沉重无奈的叹息,沈璃想,她是真的心累了。
“他可有喜欢的人?”沈璃问,“或者有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苦衷?”想到自己与行止那颇为辛酸的一路,沈璃有几分感慨:“他可有与你明白说过?”
“你道人人都像神君先前那般身负重任不得动情吗?”
行止像被夸了一样点点头:“没错,不是人人都如我这般善于忍耐的。”
沈璃撇嘴,行止近年来是越发不知廉耻了……
金娘子叹道:“幕子淳他就是块木头疙瘩!被人界那些修仙门派的说法给僵化了脑袋,非要信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觉得我靠近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就连前些天我逼迫他成亲时,他还在一本正经地问我……”金娘子学着幕子淳眉头紧皱、一脸严肃的模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金娘子一提到这茬好似生气极了,拍着桌子道:“没看见奴家那一大殿的稀世珍宝吗!你一个凡人也好意思来问奴家要什么!当时我也没气。”金娘子学着她自己当初的模样,缓和了表情,浅笑道:“我当时答:‘我想要你啊。’多甜蜜的一句话是吧?”她一顿,表情又是一变,学着幕子淳的语气严肃道:“‘没个正经!胡言乱语!’你听听,你听听,他就这么说我,说完了,他转身就走了!”
沈璃被她多变的表情逗笑了,金娘子却委屈道:“你可知我当时多伤心啊。”
“嗯,你何不将他这木讷无趣的举动理解为一种害羞的表现呢?”行止忽然开口道,“我与仙人打的交道还算多,但凡凡人修仙而成的仙人,多半寡言木讷,对于自身情绪极为压抑,他兴许觉得你是在调戏他,又没法调戏回来,所以只好慌忙落跑。”
金娘子睁大了眼看行止。沈璃也被行止这一番分析唬住,问:“依你之见,那凡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行止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笑道:“既非有心爱之人,亦非真心厌恶于你,他放不下的不过是一种固执罢了,如此,我们便来试一试吧,看看这凡人到底有多固执,或者说,看看这凡人对金娘子你到底是怎样的心态。”
金娘子满眼期冀地望着行止:“怎么试?”
行止一笑:“你在他身边二十余年不离不弃,他无动于衷,也可以说他已习惯于接受。那么,把这些赋予他的东西全部抽掉可好?”行止将茶杯里的茶水尽数倒在地上:“让他一无所有。来,想想,你给了他什么,咱们一件一件收回来。”
看见他眼中的笑意,沈璃嘴角微抽,恍然觉得,这人其实并不是在帮金娘子吧,他……这分明就是觉得好玩啊……
这人一肚子坏水……
“我好像也没给他什么。”金娘子琢磨了半晌,最后神色微愣,她道,“可我又好像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他了……”
这话不仅让沈璃一呆,也让行止愣了愣,金娘子是个怎样的人,行止比谁都清楚,能让她失神地说出这种话,想来已是情根深种了。行止收敛了怔然的神色,又笑道:“那就把自己收回来。嗯……这段时间,你就先爱上别人好了。”
金娘子问:“谁?”
三人都沉默了一瞬,行止微叹:“没办法,那就只好我……”
“我来。”沈璃倏尔打断行止的话,她瞥了行止一眼,“看什么?你可是我的。”言罢,她捏了个诀,摇身一变,瞬间化为一个英俊男子。她抓住身边金娘子的手,道:“娘子,这些日子你便来爱我吧。”
金娘子侧头看了表情倏尔微妙起来的行止一眼,掩唇笑道:“奴家不是早就爱上王爷了嘛。”
行止一叹,却也无法,只好任由沈璃折腾了。
他们又与金娘子商量了一些细节,金娘子的酒稍稍醒了些,她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现在什么时辰!我今晚还没去看幕子淳呢!”
沈璃与行止对视一眼,沈璃疑惑:“你每晚都去看他?”
“他有伤在身。”
行止淡淡开口:“会死?”
“这倒不会……”
“那便别去了。”行止一笑,“忘了我们刚才说什么了吗?从今天开始,你要全部收回来,让他什么都没有。今夜不去,便算是打出第一战吧。”
直到夜深了,金娘子才离开。行止叹道:“这帮别人教训相公的一场戏,倒把自己夫人搭了进去。可真不划算啊。”
沈璃一挑眉:“你分明是在逗人家玩吧!”她一顿:“我怎可只看着你玩,多不开心。”
“这可如何是好?”行止站起身来,将在床边整理被单的沈璃从后抱住,“我们正直的碧苍王变坏了。”
“遇见你的那天开始,就变坏了。”沈璃由着他抱了一会儿,忽而问道,“不过,你这方法当真管用?”
“自是管用。”行止轻声道,“失去的滋味,我可是体会得比谁都深刻。”
满园雪景正好,园中极是幽静,幕子淳立于园中,红梅香气袭人,让他微微失神。
昨晚……难得过了个安生夜,自打被金娘子带到此处,她就没有不缠着他的时候,突然得了闲,他竟恍觉周围安静得让他不习惯,连带着心里也空荡荡的,想着仆从们昨日提到的,金娘子亲自去接的那个客人,他不由得更沉了眼眸。
是她的老友吗?和她有什么渊源?到底是怎样的人……
“娘子这一院红梅开得可真喜人。”园子另一头传来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上次我来可没见着这景色,委实遗憾。”
“奴家这里乃是以法器施的一处幻境,四季轮转,取的皆是天下最美的景,上次你来时,正好遇见春末夏初之景,这次看见的则是隆冬之景,还有好些时节的景你没看见呢。”金娘子声音娇柔,仿佛是依附在那男子余音之上,但闻她轻笑连连,“阿璃若是喜欢,便长久待在奴家这里可好?”
幕子淳直直地望着传来声音的那条小道。两道人影缓缓前来,携着漫步晴雪林间的悠闲,金娘子与男子挨得极近,显得尤为亲密。
“哎呀,子淳。”金娘子看见了他,声色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却不似以往那样急急跑上前来将他拉住,只是立在男子身边为他介绍道,“阿璃,这便是我快要成亲的相公。幕子淳。”
男子眉梢一挑,目带探究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幕子淳皱起了眉头,对这样的眼神有几分抗拒,心里正在琢磨着这人与金娘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忽见那名唤阿璃的男子苦涩一笑,将金娘子的手一拽,道:“金娘子啊金娘子,你可是怨我当年狠心离你而去?一别经年,再见……却让我知你快要成亲……呵,你可知道我心痛成什么样子?”
什……
什么?
但闻对方突然吐出这么直白的一句话来,不仅幕子淳惊愕,连金娘子也惊呆了。她将沈璃看了许久,直到沈璃悄悄在她背后用手指戳了一下,她才恍然回神:“哦……”金娘子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立时便接了话头,柔了眉目,眸里含上春光,娇羞一笑:“阿璃说什么呢。还当着子淳的面呢。”
沈璃一侧眸,目光与幕子淳相接,这男子眼中的森森寒意看得沈璃极为满意,若说她先前还有几分不确定,那此时便是安下心来,专注于演这一出戏了。她撤了目光,再不看幕子淳一眼,全当他不存在似的对金娘子道:“若你们真是心心相印便也罢了,可先前我也听人说过,此人心并不在你身上,你何苦强求?”
金娘子沉默,她在等着幕子淳反驳,但意料之中,那人并无半点声响,金娘子垂头一笑,明知会如此,但她……还是忍不住失望啊。
“她是否强求,与君何干?”幕子淳忽然道,“阁下这话僭越了。”
金娘子目光一亮。
沈璃悄然一笑:“哦?”她的眼神似不经意瞟过幕子淳握紧的拳头,“如此说来,下人们之间的传闻并不可信?实则你是在意金娘子的?”
幕子淳冷声道:“与你无关。”
“自然有关。”沈璃一把揽住金娘子的肩头,扬眉一笑,恣意张狂,“我爱的女人,我怎会容她受半点委屈。”
在场两人再次呆住,紧接着金娘子目光大亮,望向沈璃的眼神里有几分惊叹:碧苍王好气魄!
“你若非真心实意地对她,那便恕沈璃得罪,我便是抢也要把她从你身边抢走。”
幕子淳脸色更冷,他看了金娘子一眼,却见金娘子正专注地望着沈璃,她眸中的光亮便像是在说:好啊好啊,我与你走。幕子淳忽而觉得这样的目光太令人心闷,他拳头握得更紧,半晌后,忽而一声冷笑。“早年阁下都干什么去了?”沈璃正在想该如何回答,却见幕子淳转身便走,“要怎样,随你去。反正……我如今也只是一个阶下囚。”他这话说得冷淡,却让金娘子脸色微暗。
沈璃挑了挑眉,目光追着幕子淳的背影而去,但见他的背影消失在一个转角,金娘子一叹,道:“阿璃,算了吧,这样让我太难堪……”
“是吗?”沈璃道,“我倒觉得挺有成效的呢。”她倏尔一笑:“娘子,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你们成亲之前,这幕子淳必定缴械投降,你信是不信?”
金娘子微怔,倏尔失笑:“我等了二十余年也未见他投降……不过若是真来一次赌局,我希望这个赌局……我能输得一败涂地。”
“这个赌局定然如你所愿。”一旁的红梅枝忽而一颤,抖下一团新雪,枝上红梅光华一转,竟瞬间变成了行止,他裹着金娘子昨日送他的狐裘,在空气中呼出一口白气道,“你若输了,可要给我家沈璃什么物事算作赌资?”
沈璃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在此处幻化成了梅花?”
“不然怎么能看见好戏?”行止淡笑着答了,又把目光转向金娘子。
金娘子一笑:“神君还是和以前一样,半分亏也不吃。”她顿了顿道:“奴家一琢磨,什么奇珍异宝神君你没见过?必定都是不稀罕的,可奴家现在有一物,是上古遗物,佩戴在身上可助受伤的神明调气养生,这物事放在以前,神君未必看得上,但现在对神君来说却是一个大宝贝,若是得了此物,日日戴在身上,他日再恢复往日神力也并非不可能啊。”
沈璃一喜:“当真?金娘子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金娘子掩唇一笑:“妹子奴家自是不防,防的可不是今日的神君嘛。”
行止也是淡淡一笑:“有如此宝贝,我自当尽力,为使这局早些分出胜负,明日,我便也来横插一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