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抱着儿子,手把手的教他写字描红。贾玦经周姨娘口述已会背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启蒙“教材”了,如今居然发现周姨娘写了一手好字,素日里竟是一丝也不曾露的。
周姨娘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瓜儿,朝正院方向努努嘴儿,贾玦顿时悟了,那王家教女讲究‘无才便是德’,那王夫人和以后的王熙凤俱是识得几个大字能看账本罢了,而贾家因军功起家招人诟病最是看重诗书学识,故而贾家的女孩儿自林黛玉母亲贾敏开始俱是有才的,而便宜老爹贾政又最是迂腐的,喜爱红袖添香的雅事,若母亲露出一星半点儿,可就打了王夫人的眼,挡了府里众多想要攀龙附凤的丫鬟们的道了!
屋子里,贾玦伏在炕桌上,边描红边念念有词,周姨娘坐在他身边缝着件春衫,不时抬头看看儿子的功课,指点两句。窗户边上点着炭盆,屋里暖煦煦,温馨静好,比那窗外热闹的去处更能暖到人心窝子里。
周瑞家的鬼鬼祟祟在窗子底听了半晌,冻得面部青紫,回头禀告王夫人说:“周姨娘和玦哥儿都老实呆在屋子里,周姨娘又开始教背三字经了。”随后又不屑地道:“要说那玦哥儿也是笨的,周姨娘都教了几个月了,还是背不住。珠大爷那会儿不过两天俱是背熟了的。”王夫人听着高兴,笑道:“原是这个理儿,要不说命里安排的呢,那贫家农舍的肚里出来的,再好也不过如此。”因又蹙眉道:“那周姨娘难不成是个心大的?这才多早晚就教这个?”周瑞家的摆摆手,嗤笑道:“要真是心大早就求了老爷了,再不然也要找本书呀。我虽不识字,却也懂得这读书科举那三字经中什么用啊,就算把嘴皮子磨破也和奴才们差不多的,不会写不会看的。周姨娘还只会这个。要我说,不过是那些小丫鬟也不惜的和玦哥儿玩儿,周姨娘没法子了哄着那玦哥儿呢。”王夫人复又欢喜,手摩挲着肚子。周瑞家的见机又道:“太太这胎怀象好不说,我见着太太自怀上后脸色精神竟比那常人还好,这哥儿定是有福的,将来是要给太太挣个高高的诰命的。”听得王夫人喜不自禁,周瑞家的又靠近王夫人小声道:“前儿个我听那赖嬷嬷读书的小孙子说,这‘玦’字是缺了口的玉的意思,想来老爷也是不在意的,再说这缺口的玉能名贵到哪去?”王夫人深以为然。
大年初一,贾玦跟着王夫人的二等丫鬟秋枫到各处拜了年,收了些赏便被遣回周姨娘房里,周姨娘却是要服侍太太一整天的,中午也无人来叫赴宴,直到未时才有大厨房上的小丫鬟送来两碟子半温的菜和一小碗紫粳米饭,贾玦将就着吃了便闭紧门窗写字描红。
晚间,周姨娘回来虽疲累眼睛却亮晶晶的,待到无人,周姨娘拉着贾玦的手道:“我的儿,咱们有盼头了!年后你那林姑父上京述职,姑太太也来,那姑太太贾敏未出嫁时养在老太太房里,与我是极好的,她的乳母柳嬷嬷就是我当初拜的干娘!她也是原先唯一知道我熟读诗书的,且一向与二太太不对付。只要老爷太太有过继的意图,要知这林家旁系子嗣浅薄,私底下我再求求她,到时将你带走是不成问题的!只要离了贾家,我儿聪颖,你那姑父学问又极好,不愁没有前程!”
贾玦握住母亲的手也是极为高兴,这“林”姓正是他用了多年的,一时又难受起来,起身窝在周姨娘怀里,眼眶红红道:“只是舍不得娘……”
周姨娘也伤感,但还是打起精神,道:“放心罢,只要你好好地,娘比什么都高兴!”又严肃道:“这些日子,我瞧着太太有时看咱们娘俩的眼神十分不善,想是怕你年长挡了她那幼子的路,贾家一向是弟弟敬着哥哥,即使你庶他嫡,但凡你比他大,面上也得尊一声哥哥。这不走不仅没有前程恐性命都不保!”
贾玦点点头,原著里贾府就一向是弟弟怕哥哥,见了哥哥象老鼠见了猫似的。只是原著里都是嫡子为长罢了。
贾玦自投生来得周姨娘全部的爱,舐犊之情十分深厚,早已将周姨娘看做是唯一的亲人,将上一世淡薄的亲情也抛之脑后。周姨娘又是心似明镜的人物,更添三分敬爱,母子感情是少有的深厚。贾玦抛开前世种种后,连性子也越发像个几岁童子,如今想到要和母亲分离,早已掉下泪来,心里更是对荣国府讨厌了十分。
且不说母子二人是如何商量,如何难舍,殷殷叮嘱,切切考量。
自打那日后,周姨娘和贾玦珍惜这也许不多久的相处时光,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母子感情愈发的好,周姨娘每日除请安外就是给贾玦缝制衣衫荷包,贾玦则可劲粘着母亲,或是说话或是描红。每晚周姨娘遣散了丫鬟不管那俗例只搂着贾玦睡,贾玦也舍下内里大好青年的脸皮,整日里卖萌撒娇。
王夫人这边,自入冬以来,王夫人之嫂—--王子腾之妻史氏、陪房,娘家嬷嬷俱是知道贾家一贯长幼规矩的,私底下都劝她早做准备,以免贾玦将来碍了嫡幼子的路。王夫人一边想要个贤名儿,一边派陪房周瑞家的加紧盯着贾玦和周姨娘的一言一行。对贾玦,这些日子看来真是个驽钝的,周姨娘又是个无宠的,威胁不大,但心里总有根刺,一时想放过他,一时又恨不得立马除了他。左右拿不得主意,年后这些时日,王夫人见那娘俩儿安安份份的做派,又有赵姨娘时时蹦跶献媚邀宠对比。如此,竟下定了决心要将贾玦暂时留下以全贤名儿,先处理好赵姨娘这个贱坯子再说。
王夫人刚跟陪房透露了这么个意思,没几天周姨娘便从春草春风处得来的王夫人房里丫鬟的只字片语里拼凑出来王夫人的想法儿。依着王夫人的脾气,恐怕很快就要跟贾政提及玦儿上宗谱的事儿,只得赶紧行事。
周姨娘也是个厉害人,一方面让春风春草勾着老太太房里丫鬟说话,又帮着做了不少活计,话间就润物细无声的慢慢将王夫人的意思透露出去,只字片语里只有对王夫人的感恩戴德。依周姨娘看来不管老太太目的是什么,她表现出来的都是不愿将玦儿上了二房宗谱,且借着她拖延一下子罢。
另一方面又使了钱托二门上当丫鬟时曾交好的小厮引着大太太底下的王善保吃酒,并如此如此说了一番,王善保回家果然告诉了他老婆,王善保家的急忙添油加醋给大太太说了。大太太邢氏素来深妒王夫人,见王夫人想要塑贤名儿,哪有不破坏的理儿。只是邢夫人和她的陪房向来是没脑子的,想来想去竟没有个好法子能让王夫人即不得贤名儿又不会将事情弄大惹火烧身。
一日,王善保家的无事在假山后小亭子里躲懒儿歇脚,却看见两个穿着红袄子小丫鬟边低头窃窃私语边走来,忙藏了起来,想要探听些消息好向邢夫人讨赏。可巧,那俩小丫鬟走到假山旁的几株梅树旁停了下来,王善保家的藏在假山后听得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