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开始也觉得很意外,我虽然数学还不错,但是对数学建模几乎一窍不通。”许幸棠说,“我跟望月说我不合适,但她说做这个主题的话没我就不行。”
“因为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在下城区生活过,对那里的情况了解最深刻的人。”
如果换其他人对许幸棠说这话,一定是有讽刺意味的,但陈望月说出来就只会让人往正面方向解读,因为她有一种让人相信她不会出口伤人的亲和力。
“大家翻到第三十四页,这是我从官网上找到的一些近年获奖的建模主题,这几年,卡赛逐渐倾斜于一些聚焦于社会问题的选题,我的这个选题正与此有关。”她继续道,“上个周五雨下得很大,所以我让家里的司机送幸棠回家,她家在白露街那边。”
“你们可能没听过这个地名,我家在下城区第十三号街区,一块延伸进莱特河的长条形陆地上,三面环水,不通地铁,离公交站点也很远,如果从主城区出发,必须上高架桥,开过好几条街区,绕过一个封闭式市场和铁轨线路,然后还要再经过一个长长的下坡,才到白露街,我们家就挨着里面的棚户区。”许幸棠想了想,又看着陈望月,补充强调,“嗯,但是我家至少是有顶的!”
“有,我看到了。”陈望月给她骄傲的小小砝码作证,“那天我去幸棠家里坐了,离开的时候,我路过一楼的楼道间,突然听见有一个女人在叫我。”
实际上陈望月一开始不敢确定那是个女人,因为她头发很短,乱糟糟的,看起来既年轻又衰老,穿着那种印着摇滚乐队主唱头像的吊带,下半身是一条裤链大开的热裤,原谅她的刻板印象,但是确实一般只有年轻人会那么穿。
说衰老,则是因为她的皮肤状态非常松弛,眼窝深陷,从头到脚都白到病态,能清晰看见手臂底下血管的颜色。
“她就坐在楼道里面,手里拿着针管,一边跟我打招呼,一边把针管往自己的大腿上捅。”
辛檀,常思雨和冯郡都为陈望月的话神色一怔。
“你们应该猜到了她在干什么。”陈望月说,“她对我说,‘小姐,小姐,给我20卡朗吧。’”
“我没来得及跟她搭上话,因为司机立刻就把她赶走带我回家了。”
“回家之后我才明白她为什么向我要钱。”
陈望月缓了一下,才继续,“我在网上搜到,她给自己注射的那种镇痛类药物,最便宜的一管售价大概20卡朗。”
“回去之后我睡得不太安稳,我总觉得不能完全不管她,所以我问幸棠,你认不认识你们家楼上那个嗑药的女人?”
“幸棠听完问我,哪一个?”
咖啡厅里,能清晰听见所有人的呼吸都沉重下来的声音。
“我真的不知道望月具体指的是谁。”许幸棠说,“在我们那条街上,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他们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失业者。”
“在我小时候,我们附近的社区还有几家工厂,我姨父在铸造车间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舅舅做电工。但是现在这些工厂全都搬走了,自动化普及后还需要大量工人的工厂,基本都搬到了我们国家北部那些劳动力成本低廉的国家。”
“想找工作就只能去主城区,但是主城区的工作基本全都需要大学学历,住在我们这里的人,能念完初中都已经是很不错了。”许幸棠说,“稍微念过一点书的人都搬走了,留下来的都是找不到工作的人,银行也不肯借给他们钱,所以很多人只能嗑药,嗑药不能帮他们支付账单,但可以让他们获得短暂的快乐,但是越磕就越买不起药,所以情况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讲得那样平静,也像是有些麻木。
“幸棠。”一直沉默的常思雨突然开口,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说,“你很了不起。”
许幸棠愣了下,眼中迅速泛起水光,她立刻闭上眼睛不让有可能的眼泪掉出来,她觉得那样太丢人了。
辛檀把纸巾递给陈望月,陈望月又给了许幸棠,不想哭鼻子的女孩吸了吸鼻子,“没关系,望月,我都习惯了,我们继续说正事呀,你快讲你那个超级伟大的点子!你再不说我要替你说了!”
陈望月握住她的手,向着其他人道,“我看过药物警戒和风险管理研究院近几年的报告,目前国内被广泛滥用的药物里,公认成瘾能力最强,危害最大的是阿片类药物。”
“我想和大家一起,开发一个数学模型,分析滥用阿片类药物的风险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演变,以期为现行的反药物滥用政策和解决方案提供参考。大家觉得如何?”
陈望月举起自己的咖啡杯,“如果同意的话,我们用咖啡代酒,敬幸棠一杯。”
说完,她迅速用自己的杯子,和许幸棠的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