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下吐血重伤到现在刀下斩首,他的平静脸色下,是无尽的愧疚自责。
在折翼渠,本该他这个龙城县令走出来的。
阿山却站了出来。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可是现在,不光抱薪者冻毙,欧阳戎连抱薪者的亲人都照顾不好?
“安慰老爷的歪理。”欧阳戎闭目喃喃。
“不是安慰。”
阿青沾杂草的手背抹了抹眼角:
“阿兄走了,老爷也要走,阿青也不愿独活,只是舍不得阿母,所幸,阿兄喜欢的那位阿嫂人好,应该会照顾阿母。”
阿青说着开心起来,突然问道:
“老爷,你还记得当初在东林寺,奴儿家留您吃饭的那个晚上吗?”
“怎么不记得,你们还误会了我,傻乎乎脱衣服。”
“阿青也一直记得哩!”即将赴死,阿青浑身颤抖,情难自禁:“从老爷抱住阿青,给阿青披上衣服起,阿青就……就……”
“就什么?”
“就……就永远感激老爷情义。”
她偏头,不看他。
“是吗,我也很感激阿青啊……”
欧阳戎不知在想什么,出神呢喃。
二人低语间,各自在崖边就位。
柳子安背对卫少玄,一张脸阴沉复杂,他与身旁青衣家奴们一起拔刀,看了眼靠在一起的欧阳戎与阿青,又回头看了看卫少玄。
眼神闪烁了下。
欧阳戎突然放弃了所有挣扎,任由两位青衣家奴反剪双臂,背身按压在崖边。
他尽力仰头,想最后看一眼天空。
只见晴空万里,正午的太阳如针般刺眼。
欧阳戎努力眯眸,眼缝间的狭窄视野里,花目恍惚。
要死了吗,还没来得及换那份回家的福报呢。
可为什么……却没多少遗憾?
欧阳戎笑了笑。
其实他心底清楚,一直都是这样,心底什么都清楚:
起初的他,是在找不走的理由。
后来的他,开始在找走的理由。
哪怕后来,告诉自己,对这方世界很失望,视之为地狱。
可欧阳戎从小师妹哪里一得知,龙城还很需要他时,他还是接过裙刀,迫不及待的回到“地狱”了。
他又找到了不走的理由。
而那一份疑似回家的地宫福报,渐渐变成一种远方的精神寄托。
可人有时候,一辈子都不会去见远方。
知道它在那里就行了……
欧阳戎仰头大笑。
这些潜移默化的思想转变,其实他心里都清楚。
只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眼下将死,才明心见性。
欧阳戎微微张开眼,渐渐适应了耀目的阳光,这时,他忽然看见头顶上方的蓝天处,有一粒微小的白点。
这一粒小白点,以极快速度,在其视野之中越来越大。
欧阳戎一愣。
旋即看清是一只昂首翱翔的大鸟。
大鸟通体雪白,模样格外怪异,好像……不止两脚、两眼。
还有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只大鸟的背上好像有一团……金灿灿的烛火?
正午阳光太烈,火烧翅膀了?等等,这不是火焰!这是一团……被烈风吹拂的金色长发!
欧阳戎眉才皱起。
“谁给的狗胆。”
一道独属于女子的冷淡嗓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像是在草坪处众人的耳边说话一样。
并且此女的声线稍显生硬,雅言说的略微生疏,就像胡人初学汉话一般。
“谁?”
卫少玄尚在惊疑四望,丘神机猛地抬头,脸色大变,脱口而出:
“雪中烛!你怎么来了?”
“鼎剑留下,你滚,或死。”她说。
刀锋下用力仰头、直面阳光的年轻县令脸色困惑,雪中烛三字略微耳熟。
可旋即,欧阳戎睁大眼睛,目睹了令他往后余生都极其难忘的一幕……
烈风满山。
有金发越女自天上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