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策马越过最后一道矮坡,沿着冰冻的河流走进谷地,赵延年就闻到了血腥味。
不久前下了一场雪,洁白的雪覆盖了地面,遮住了所有的美好与丑陋,和平与杀戮,却掩盖不住血腥味。
一开始,赵延年还以为是自己修道有成,五识过人,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味道,直到身边的骑士纷纷吸着鼻子,发出感慨,他才意识到是血腥味过于浓烈。
“走,去看看,小心周围,别被人伏击了。”赵延年吩咐道。
“喏。”骑士们七嘴八舌的答应着,策马向不同的方向奔去。
只有李轨、李熙留在赵延年身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李轨手里提着上好弦的弓,箭囊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李熙手里提着长矛,骑盾已经绑在了手臂上,随时可以发起冲锋。
“你们不用这么紧张。”赵延年说道:“肌肉放松一些,反而能迅速反应。”
“多谢中郎。”李轨、李熙嘴里答应着,身体却依然绷得紧紧的。
他们奉李广之命,侍候赵延年起居,更肩负着保护赵延年的重任。
以赵延年的武艺,当然不用他们来保护。他们要做的,是尽可能不让赵延年有出手的机会,暴露身份。
到目前为止,知道赵延年在李广军中的人屈指可数,包括眼前这些骑士。
他们都以为赵延年是什么权贵子弟,跟着李广来攒军功的,或者是李广的亲戚,甚至有人猜赵延年是李广的男宠,因为他的面相实在太清秀了,不像一个战士。
对此,赵延年无力辩解,只能保持沉默。
赵延年骑着马,沿着河流,向前走了不远,就看到了一具被大雪掩藏的尸体。
一个中年男子,髡头,左衽,胸口有一个洞,鲜血流了一地,又被冻住了。匈奴男子仰头看天,眼神空洞,平静而绝望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赵延年一眼就看出,这是被汉军长矛洞穿身体后没有立刻死亡的匈奴人,但汉军没有再理他,抛下他就走了,留着他死在这里。
这么大的伤口,以匈奴人的医术,根本治不了,必死无疑,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匈奴人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很平静,也很绝望。
这是轻骑兵面对突击骑兵时的绝望。
与锋利的长矛相比,弓箭的杀伤力太弱了,很难做到一击必杀。汉军不仅有甲护身,还有更好的医药,只要不被射中要害,大概率可以活下来,甚至不影响他们持矛杀死几个敌人。
相比之下,一旦被长矛刺中,不死也是重伤,很难重新返回战场。
这也是霍去病敢率两万骑兵就杀入河西走廊的底气。
马镫的出现,大大增强了汉军的战斗力,也加速了匈奴人的败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赵延年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很快,李轨又发现了几具匈奴人的尸体。有成年男子的,也有女人和孩子,区别是男子是被杀,女人和孩子却是被冻死的。他们的营地、帐篷被汉军烧了,牛羊被汉军吃了,粮食也被汉军抢走了。
汉军没杀他们,却将他们推入了绝境。
赵延年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这就是战争。
匈奴人杀入汉地的时候也这样,现在不是圣母心的时候。
他只希望霍去病成功之后,天子能尽快在河西立郡,将这片土地纳入大汉的疆域,将这些百姓当成大汉的子民,不要让他们再蒙受战争的苦难。
一想到这些,赵延年就想到代郡、雁门的那些附塞百姓。
也不知道天子决定怎么处理,能不能将他们纳入正式的管辖。
他更想知道伊稚邪是怎么想的。
按理说,就算天子派张骞去谈判,伊稚邪也不可能全信,对霍去病再入河西的消息一无所知。
毕竟在此之前几个月,就有相关的风声传出来了。
如果知道这个消息,伊稚邪会做何反应?
赵延年想起上次在单于庭见到右贤王,心里一阵忐忑。
这两人聚到一起,绝不会是一笑泯恩仇这么简单。
——
居延泽。
右贤王站在帐篷前,看着远处的祁连山,一言不发。
北风呼啸,卷着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很快就积起了一层。
几个匈奴贵人站在他的身边,看着跪在地上的信使。
信使是浑邪王派来的,连续狂奔了两天两夜,跑死了三匹马。信使也累得眼皮直打架,却不肯就此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