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从梦中惊醒,不记得自己是谁。
如一缕孤魂,游走在皇宫华丽辉煌的飞檐斗拱之下,游走在逼仄狭窄的甬道间。
我是家破人亡,死里逃生的孤女,是最低等的扫洒宫女,是贵妃宫里的三等宫女,是得了贵妃青眼,花心思栽培,用以固宠的棋子。
我是芸珠,是孙宝林,是孙美人,是云嫔,是云妃,是云太妃。
却唯独不是自己。
那些都不是我,我是孙映雪,是孙家的女儿,出身四品太仆寺少卿之家。
我尤记得,那是一个雨夜,惊雷交加。
有人提刀撞破府门,雪亮的刀锋,被雷电照亮的凶神恶煞的脸。孙家上下连同仆人在内,一共五十二口,他们的血,与雨水混合在一处,蜿蜒流淌。
我再次醒来时,是被冷醒的,应是城外的乱葬岗,我从亲人的尸堆中爬出来,除了我,无一生还。
昨日还面目可亲的兄弟姐妹、仆妇婢女,现下全都面色青灰,了无生气,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我彷徨惊恐,害怕无助,想起了我的姐姐,她是衍王侧妃,或许能够帮我。我顾不得许多,拖着残破的身子,跌跌撞撞循着记忆找去王府。
天亮时,我终于到了,正好一队仪仗从后门出来,白幡高举,像是丧仪。
一旁有人窃窃私语,说衍王侧妃孙氏昨夜难产,生下一个没了气息的男婴,自己也撒手人寰。
我觉得耳朵里有什么在嗡嗡鸣响,又觉得难以置信,我抓着那人袖口,大声质问。
或许在他们眼里,此刻的我,双眼猩红,面目狰狞,像个疯子,又像恶鬼,我被人甩开,跌倒在泥污里,眼睁睁看着姐姐的奠仪从我身前经过。
我想大叫,想抓住王府的人质问,嘴就被人捂住了,是卫梓,他是府卫的儿子,养在外头。
至此,我才明白,在这个雨夜,与我们全家一起逝去的,还有我在王府的姐姐,孙凝霜,和我那未曾睁眼,看过这个世界的小外甥。
那一年,我十一岁。
他们给孙家定的罪名,是礼王、献王余孽,当年暗中勾结,意图谋反。
呵,当真可笑,我爹是管理皇家车马和马场不假,但绝对同叛王没有干系,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