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朝堂

夜色裹着血腥气漫过林间,陆淮安的皂靴碾碎一片枯叶。沈兰突然按住他肩头,指尖点在陈秋川尸体的腰带上——那里缠着半截褪色的黄绫,正是兵部勘合文书特有的装裱。

"陈总旗死得蹊跷。"沈兰用刀尖挑开死者的衣襟,露出胸口青黑色的刺青,"陆先生可认得这饕餮纹?"

陆淮安瞳孔骤缩。三年前他在宣府镇查粮草案时,曾在死去的押运官身上见过同样的纹样。当时的上司突然暴毙,案卷被付之一炬。

"这是工部将作监的暗记。"沈兰的斗笠在风中轻晃,"专给宫里贵人办脏事的。"她忽然掀开陈秋川的右手衣袖,肘关节处赫然烙着"丙午"二字。

陆淮安只觉得后脊发凉。丙午年正是严嵩入阁之年,而将作监去年刚为严府修过别院。若陈秋川是严党的人,为何要劫杀自己这个七品小吏?

沈兰突然扯着他扑向树后。破空声擦耳而过,三支弩箭钉在陈秋川尸体上,箭尾雕着龙首鱼身的异兽——这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追魂箭。

"看来有人不想让尸体说话。"沈兰的声音带着冷意,"陆先生可知,陈秋川半月前刚押送过永寿宫的琉璃瓦?"

陆淮安猛然想起,前日县衙收到兵部移文,说要征调民夫修缮西苑道观。永寿宫正是嘉靖帝闭关修玄之所,而监工的正是严嵩义子赵文华。

寅时的梆子声撞碎浓雾,陆淮安望着巍峨的朝阳门,忽然按住怀中那截黄绫。守城卫兵正在盘查一对卖炭翁,当那老翁掀起车帘时,他看见炭筐里露出的半幅飞鱼服——这是锦衣卫惯用的伪装。

"走崇文门。"他拽着沈兰钻进暗巷,"严党把持九门提督,但每月初七漕帮要向裕王府送冰,这是唯一缺口。"

沈兰的睫毛颤了颤。这个秘密连十二楼都花了三年才摸清,眼前的小小师爷竟能脱口而出。她忽然想起楼主那句"陆淮安可能是陆炳弃子"的批语,袖中手指悄悄扣住三枚透骨钉。

崇文门外的漕船正在卸冰,船老大颈后的刺青让陆淮安一怔——那是蓟州军特有的鹰隼标记。当一块冰砖裂开时,他瞥见冰里冻着半张青词残页,朱砂写就的"玄"字缺了最后一点。

"严嵩前日进献的青词。"沈兰用刀鞘轻叩冰面,"看来裕王的人也在收集罪证。"她突然挥刀斩断缆绳,在卫兵惊呼声中,载着青词冰砖的筏子顺流而下。

当陆淮安踹开西院厢房时,浓重的檀香味呛得他眼眶发酸。苏婉的妆奁盒大开着,那支他亲手雕的木簪断成两截,旁边散落着几颗刻有"御用监造"的金瓜子。

"尊夫人三日前就被转移了。"沈兰抚过窗棂上的抓痕,"看痕迹像是诏狱的鹰爪铐。"她忽然掀开床板,暗格里躺着本泛黄的《金刚经》,扉页赫然盖着陆炳的私章。

陆淮安踉跄着扶住桌案。二十年前陆府灭门那夜,他在火场里也见过同样的印章。当时救他出来的黑衣人,左腕也有道沈兰这样的刀疤。

更漏声里突然响起琵琶音。沈兰脸色骤变:"这是十二楼的求援暗号!"她挥刀斩向房梁,坠下的却不是刺客,而是一具穿着苏婉衣裳的女尸。尸体右手紧攥着半枚虎符,断裂处能拼出"蓟州"二字。

陆炳抚摸着鎏金错银壶,壶嘴正对着陆淮安的眉心:"贤侄可知,当年你父亲陆绎也查过军饷案?"他忽然将壶中酒泼在地上,青石砖顿时腾起紫烟,"严阁老赐的鸩酒,味道可还熟悉?"

陆淮安盯着那张与父亲七分相似的脸,突然笑出声:"叔父当年用这壶酒送走我全家时,可曾想过会轮到自家人?"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的烫伤竟与陆炳掌纹完全吻合——这是陆氏宗族特有的印记。

沈兰的刀哐当落地。她终于明白楼主为何要自己保陆淮安不死,原来二十年前被十二楼老楼主救出的御史遗孤,如今成了捅向严党最利的刀。

严嵩的咳嗽声从帘后传来。陆淮安盯着他手中青词卷轴,发现"玄穹高上帝"的"穹"字少了一撇——这正是十二楼约定的危局信号。当严世蕃举着错金酒壶走近时,他忽然吟道:"云台二十八将,不如淮南一炉丹。"

这是陆炳教他的暗语。严世蕃独眼微眯,壶嘴忽然调转方向:"陆师爷可知,这壶中酒斟满时毒在左,半满时毒在右?"酒液在月光下分成两色,左侧泛着辰砂红,右侧却是虎符的青灰。

沈兰的暴雨梨花匣突然炸响。三枚银针分别钉住严嵩的衣摆、陆炳的刀鞘与嘉靖帝的拂尘,第四针直取丹炉螭龙左目。机关转动声轰鸣而起,丹炉底座缓缓打开,露出成箱的兵部鱼鳞册——每本都浸着辰砂,在月光下宛如血书。

陆淮安将两半虎符拍在丹案上。裂缝中流出的不是铜锈,而是漆黑的火药。"蓟州军三年前就改用佛郎机炮,这虎符..."他忽然将虎符掷向丹炉,火光中爆出硫磺气息,"不过是严阁老哄骗圣上的玩具!"

嘉靖帝的拂尘柄突然裂开,露出半枚真正的调兵符。沈兰的瞳孔猛地收缩——这分明与十二楼暗库中的虎符一模一样。她终于明白楼主为何对军饷案格外关注,原来裕王早已通过江湖势力掌控边军。

"好个指鹿为马!"陆炳突然割破手掌,将血抹在陆淮安心口烫伤处。族纹遇血竟浮现出细小篆字,正是二十年前陆御史未完成的弹劾奏章:"臣查蓟州军费,实购辰砂三千斤..."

陆淮安突然狂笑,撕开胸前假皮,露出真正的族纹:那是个被利箭贯穿的"景"字。"家父当年查的根本不是军饷案。"他掀开丹炉底座,成箱的密信上全盖着景王印,"而是圣上第四子私炼金丹之事!"

嘉靖帝的拂尘柄寸寸断裂。严嵩咳出的血染红青词,陆炳的绣春刀横在皇帝颈间,刀身映出陆淮安拾起的调兵符——此刻他既是陆御史遗孤,又是十二楼新主,更是唯一能调动蓟州神机营之人。

夜色裹着血腥气漫过林间,陆淮安的皂靴碾碎一片枯叶。沈兰突然按住他肩头,指尖点在陈秋川尸体的腰带上——那里缠着半截褪色的黄绫,正是兵部勘合文书特有的装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