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圣,全然不惧,一心只想着保护唐僧。他挣脱樵夫,转身大步回到山坡马头前,对师父说:“师父,没什么大事。就算有一两个妖精,也是这里的人胆小,把这事放在心上。有我在,怕什么?走!走!” 长老听了,只好放宽心,继续前行。
正走着,那樵夫突然不见了。长老说:“那个报信的樵夫怎么突然不见了?” 八戒说:“我们运气不好,撞见白日鬼了。” 行者说:“想必是他钻进林子里砍柴去了。我去看看。” 好大圣,睁开火眼金睛,漫山遍野地望去,都不见樵夫的踪迹。他忽然抬头往云端一看,发现是日值功曹。他立刻驾云追上去,骂了几声 “毛鬼”,说:“你怎么有话不直说,却变个模样来糊弄老孙?” 功曹吓得赶紧施礼道:“大圣,报信来晚了,请勿怪罪,请勿怪罪。那妖怪果然神通广大,变化多端。就看你如何施展本领,运用神机,小心保护你师父;要是稍微怠慢了些,这西天路可就去不成了。”
行者听了,把功曹喝退,心里暗暗记住。他按下云头,回到山上。只见长老和八戒、沙僧簇拥着前进。他心里暗想:“我要是把功曹的话如实告诉师父,师父他没什么本事,肯定会哭起来。要是不跟他说实话,蒙着头带着他走,俗话说:‘刚进芦苇荡,不知深浅。’万一被妖魔抓走,那不又得老孙我费心?…… 我先照顾照顾八戒,让他先出头和那妖怪打一仗看看。要是他打得过,就算他一份功劳;要是没本事,被妖怪抓走了,等老孙我再去救他也不迟。这样正好能显显我老孙的本事,出出名。” 他心里正盘算着,又想:“就怕八戒偷懒不肯出头,师父又有些护着他。我得想个办法约束约束他。”
好大圣,他耍了个心眼,揉了揉眼睛,挤出些眼泪,迎着师父,径直往前走。八戒看见了,连忙叫:“沙和尚,放下担子,把行李拿出来,我们分了吧!” 沙僧说:“二哥,分什么?” 八戒说:“分了,你回你的流沙河继续做妖怪,老猪回我的高老庄去看看老婆。把白马卖了,买口棺材,给师父送终,大家散伙。还去什么西天!” 长老在马上听到了,说:“你这个蠢货!正走着路,怎么又胡说八道了?” 八戒说:“你儿子才胡说!你没看见孙行者哭着过来了吗?他可是个钻天入地、斧砍火烧、下油锅都不怕的好汉,现在却戴着个愁容,泪汪汪地哭着过来,肯定是那山太险峻,妖怪太凶狠。像我们这样软弱的人,怎么过得去?” 长老说:“你先别乱说话。我问问他,看他怎么说。” 长老问道:“悟空,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你怎么自己烦恼起来了?弄个哭丧脸,是吓唬我吗?” 行者说:“师父啊,刚才那个报信的,是日值功曹。他说妖精凶狠,这里不好走,这座山果然又高又险,我们前进不了。改天再走吧。” 长老听了,惊恐万分,拉住行者的虎皮裙子说:“徒弟呀,我们已经走了三分之一路程的一半了,怎么能说退回去的话呢?” 行者说:“我不是不尽心,只是怕妖魔太多,我们力量太弱,势单力薄。‘就算是块铁,下了炉又能打出几根钉子?’” 长老说:“徒弟啊,你说得也对,一个人确实难。兵书上说:‘寡不敌众。’我这里还有八戒、沙僧,都是徒弟,任凭你调度指挥,让他们做护将帮手,大家齐心协力,扫清山路,带我过山,这样不就能修成正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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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这么一番故作姿态,终于引出了长老这几句话。他擦了擦眼泪说:“师父啊,要是想过这座山,得让猪八戒依我两件事,才有三分希望过去。要是他不听我的,不帮我分担,那咱们半分过去的可能都没有。” 八戒说:“师兄,要是不去就散伙算了,别拉上我。” 长老说:“徒弟,你先问问你师兄,看他让你做什么。” 呆子还真就问行者:“哥哥,你让我做啥事?” 行者说:“第一件事是照顾师父,第二件事是去巡山。” 八戒说:“照顾师父就得坐着,巡山就得走路,难不成让我坐一会儿又去走,走一会儿又回来坐?这两处怎么能兼顾得过来?” 行者说:“不是让你两件事一起干,你领了其中一件去做就行。” 八戒又笑着说:“这样还比较好说。但不知道照顾师父是怎么个照顾法,巡山又是怎么个巡法。你先跟我讲讲,我好选个相对容易点儿的去干。” 行者说:“照顾师父嘛,师父要去上厕所,你得伺候着;师父要走路,你得搀扶着;师父要吃斋饭,你得去化斋。要是师父饿了点儿,你该挨打;师父脸色发黄了点儿,你该挨打;师父身形消瘦了点儿,你该挨打。” 八戒一听,慌了神:“这可太难了!伺候、搀扶都还不算太难,就算一直背着师父,也还勉强能行;可要是让我去乡下化斋,在这西方路上,人家不认识我是取经的和尚,还以为是从山里跑出来的半大不小的肥猪呢,要是招来一群人,拿着叉、钯、扫帚,把老猪我围起来,拉回家宰了腌着过年,那我可就倒霉透顶了!” 行者说:“那你就去巡山吧。” 八戒问:“巡山又要怎么做?” 行者说:“就进这座山,打听有多少妖怪,这是什么山,有什么洞,我们好知道怎么过去。” 八戒说:“这事儿简单,老猪我去巡山吧。” 说完,呆子就撩起衣裙,挺着钉耙,雄赳赳气昂昂地径直走进深山,踏上大路。
行者在一旁,忍不住偷偷冷笑。长老骂道:“你这个调皮的猴子!兄弟们之间一点关爱之情都没有,还总是心怀嫉妒。你摆出这副模样,花言巧语地哄他去巡山,却又在这儿笑话他!” 行者说:“我不是笑话他,我这笑里有深意。你看猪八戒这一去,肯定不会巡山,也不敢去见妖怪,不知道会跑到哪儿躲一会儿,然后编个谎话来哄我们。” 长老问:“你怎么就知道他会这样?” 行者说:“我估计他就是这样的人。不信,我跟他去看看,听听他说什么,一来可以帮他一把,一起降妖,二来看看他有没有诚心拜佛。” 长老说:“好!好!好!你可别捉弄他。” 行者答应了,径直赶上山坡,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蟭蟟虫。这变化真是轻巧。只见它:
翅膀轻薄,随风舞动都不用费力,腰肢尖细得如同针一般。在蒲草和花丛间穿梭,比流星还要迅速。眼睛明亮闪烁,声音细微难辨。在昆虫里,就数它最小巧,举止轻盈却心机深沉。平日里,它常常停歇在幽静的树林里,全身隐匿不见,就算有千只眼睛也难以寻觅。
它嘤的一声,展开翅膀飞了出去,追上八戒,叮在他耳朵后面的鬃毛根部。那呆子只顾着走路,哪里知道身上有东西。走了七八里路,八戒把钉耙一扔,转过身来,对着唐僧指手画脚地骂道:“你这个软弱的老和尚,爱算计的弼马温,老实巴交的沙和尚!他们都在那儿舒舒服服的,却捉弄我老猪来跑这趟路!大家一起取经,都想修成正果,偏偏就让我来巡什么山!哼!哼!哼!要是知道有妖怪,躲着点儿走还差不多,却让我去找,我这运气也太差了!我找个地方睡觉去,睡一觉回去,含含糊糊地应付他们,就说巡了山,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就算了。” 这呆子一时心存侥幸,又扛起钉耙继续走。只见山凹里有一片弯弯的红草坡,他一头钻了进去,用钉耙扒出个地铺,咕噜一下就睡下了,伸了伸懒腰,说道:“真快活!就算是那弼马温,也没我这么自在!” 原来行者就在他耳根后,把他说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又想捉弄他一下。于是又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啄木虫。只见它:
铁一样的嘴巴尖尖的,红得发亮,翠绿的羽毛鲜艳夺目。一双钢爪锋利得像钉子,肚子饿了也不怕山林寂静。它最爱那些枯烂的树枝,偏偏嫌弃老树孤零零的样子。眼睛圆溜溜的,尾巴灵活摆动,生性机灵,啄木时发出的辟剥声十分清晰。
这只啄木虫不大不小,上秤称也就二三两重,长着红铜般的嘴巴,黑铁似的脚,刷剌一声飞了下来。八戒正倒头大睡,被它在嘴唇上狠狠地啄了一下。呆子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嘴里大喊:“有妖怪!有妖怪!戳了我一枪!嘴上疼死了!” 他伸手一摸,满手是血。他说:“真倒霉啊!我又没什么喜事,怎么嘴上挂彩了?” 他看着满手的血,嘴里絮絮叨叨地四处张望,却没发现什么动静,说道:“也没什么妖怪啊,怎么会戳我一枪呢?” 他忽然抬头往上看,原来是只啄木虫在半空中飞着。呆子气得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讨厌鬼!弼马温欺负我就算了,你也来欺负我!我明白了,它肯定是没把我当人,把我的嘴当成一段又黑又朽烂的树,里面生了虫子,它是来啄虫子吃的,才啄了我这一下。我把嘴揣在怀里睡总行了吧。” 呆子咕噜一下,又睡了过去。行者又飞过来,在他耳根后又啄了一下。呆子又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说:“这个讨厌鬼,太能折腾我了!想必这里是它的巢穴,它要生蛋孵小鸟,怕我占了地方,所以才这么折腾我。罢了!罢了!罢了!不睡了!” 他扛起钉耙,径直走出红草坡,继续找路前行。这可把孙行者乐坏了,美猴王笑得前仰后合。行者说:“这蠢货,睁着两只大眼睛,连自家人都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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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圣,摇身又一变,变回蟭蟟虫,又叮在了八戒耳朵后面,一直跟着他。呆子往深山里又走了四五里,只见山凹中有三块四四方方、桌面大小的青石头。呆子放下钉耙,对着石头恭恭敬敬地唱了个大喏。行者在一旁暗笑:“这呆子!石头又不是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回礼,跟它唱喏干什么,简直是白费劲!” 原来呆子把这三块石头当成了唐僧、沙僧和行者三人,在对着它们演习呢。他说:“我回去之后,要是师父问有没有妖怪,我就说有妖怪。他问是什么山,我要是说是泥捏的、土做的、锡打的、铜铸的、面蒸的、纸糊的、笔画的,他们肯定觉得我傻,要是这么说,就更显得我呆头呆脑了。我就说这是石头山。他问是什么洞,我就说是石头洞。他问是什么门,我就说是钉钉的铁叶门。他问里面有多远,我就说进去有三层。要是他再仔细追问,门上钉子有多少,我就说老猪我当时心忙,没记清楚。我在这儿把谎编好,回去哄那弼马温去!”
呆子编好谎,拖着钉耙,就往回走。他哪里知道行者在他耳朵后面,把他说的话听得一字不漏。行者见他往回走,立刻扇动两下翅膀,提前回去,变回原形,见到了师父。师父问:“悟空,你回来了,悟能怎么还没回来?” 行者笑着说:“他在那儿编谎呢,马上就回来了。” 长老说:“他耳朵大,遮住了眼睛,是个愚笨的人。他能编出什么谎?肯定又是你编造鬼话来诬陷他。” 行者说:“师父,您就爱护着他。我说的可都是有凭有据的话。” 接着,行者把八戒钻到草里睡觉,被啄木虫叮醒,对着石头唱喏,编造石头山、石头洞、铁叶门、有妖精这些事,都提前跟师父说了。刚说完,不一会儿,呆子就走过来了。他怕忘了编好的谎,低着头,嘴里还在不停地温习。行者大喝一声:“呆子!念什么呢?” 八戒掀起耳朵看了看说:“我到地方了!” 呆子走上前,跪倒在地,长老把他扶起来说:“徒弟,辛苦啦。” 八戒说:“可不是嘛。走路的人,爬山的人,最辛苦了。” 长老问:“有妖怪吗?” 八戒说:“有妖怪!有妖怪!一堆妖怪呢!” 长老问:“他们怎么对你的?” 八戒说:“他们叫我猪祖宗、猪外公,还准备了粉汤素食,让我吃了一顿,说要摆旗鼓送我们过山呢。” 行者说:“我看你是在草里睡着了,说的梦话吧?” 呆子一听,吓得矮了半截,心想:“我的天呐!他怎么知道我睡觉了?” 行者走上前,一把揪住他说:“你过来,我问问你。” 呆子又慌了,战战兢兢地说:“问就问呗,揪我干什么?” 行者问:“是什么山?” 八戒说:“是石头山。” 行者又问:“什么洞?” 八戒答:“是石头洞。” 行者再问:“什么门?” 八戒说:“是钉钉铁叶门。” 行者接着问:“里面有多远?” 八戒说:“进去有三层。” 行者说:“你不用再说了,后半截我记得清清楚楚。怕师父不信,我替你说吧。” 八戒说:“你又没去,你知道什么,要替我说?” 行者笑着说:“‘门上钉子有多少,只说老猪心忙记不真。’是不是这样?” 呆子一听,立刻慌忙跪倒在地。行者说:“你对着石头唱喏,把它们当成我们三个,对它们一问一答。是不是这样?还说‘等我编得谎儿停当,哄那弼马温去!’是不是这样?” 呆子连忙磕头说:“师兄,我去巡山,你该不会是跟着我偷听了吧?” 行者骂道:“你这个好吃懒做的蠢货!这么要紧的地方,让你去巡山,你却跑去睡觉!要不是啄木虫把你叮醒,你还在那儿睡呢。叮醒了,还编出这么离谱的谎,这不是耽误大事吗?你快把腿伸过来,打你五棍,让你长点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