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卜家夫妇,且说贾芸赌着气离开了母舅家,顺着原路往回走,心里正烦恼着,一边想一边低着头只管走,没想到一头撞到了一个醉汉身上,把贾芸吓了一跳。只听那醉汉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敢撞我!” 贾芸赶忙想躲开,却早被那醉汉一把抓住。两人面对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邻居倪二。原来这倪二是个泼皮无赖,专门放高利贷,在赌博场里赚外快,还爱替人打架、喝酒闹事。他刚从欠债人家收了利钱,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没想到被贾芸撞了一下,正没处撒气,抡起拳头就要打。这时,只听贾芸喊道:“二哥,住手!是我冲撞了你。” 倪二听出是熟人的声音,睁开醉眼一看,见是贾芸,连忙松开手,摇摇晃晃地笑着说:“原来是贾二爷,我该死,我该死。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贾芸说:“跟你说也没用,平白又讨了个没趣。” 倪二说:“不妨事,不妨事,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跟我说,我替你出气。这三街六巷,不管是谁,要是得罪了我醉金刚倪二的街坊,我让他全家不得安宁!”
贾芸赶忙说道:“老二,你先别生气,听我跟你讲讲事情的缘由。” 接着,就把在卜世仁那儿碰钉子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倪二。倪二听后,气得火冒三丈,嚷嚷道:“要不是你舅舅,我非得骂出难听的话来,真是把我倪二给气死了!算了,你也别发愁了,我这儿正好有几两银子,你要是有什么要用的,尽管拿去买东西。不过有一点,咱俩做了这么多年街坊,我在外面放债有名气,可你从来没跟我开过口。我不知道你是嫌弃我是个泼皮无赖,觉得跟我打交道掉你的身份,还是怕我难缠,利息要得重?要是怕利息重,这银子我不要利息,也不用你写什么借条;要是怕掉身份,那我就不敢借给你了,咱们各走各的。” 一边说着,一边还真从搭包里掏出了一卷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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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芸心里暗自琢磨:“平日里倪二虽说名声不太好,是个泼皮,但他看人做事,倒也有几分侠义的名声。要是今天不领他这份情,恐怕会扫了他的面子,反倒可能惹出麻烦。不如先借了他的,以后加倍还给他就是了。” 想到这儿,他笑着说:“老二,你可真是个好汉!我哪能没想过找你帮忙,跟你开口借钱呢。只是我看你交往的,都是些有胆识、有作为的人,像我们这种没本事、没出息的,你都不太搭理。我要是跟你张口,你哪肯借给我呀。今天既然承蒙你这么仗义,我哪敢不领你的情,回家就按规矩写好借条给你送来。” 倪二哈哈大笑,说道:“你可真会说话!但我不爱听这话。既然说‘相与交结’这四个字,怎么能放债收利钱呢!要是把银子借出去只为图那点利息,那就不叫相与交结了。闲话也不多说了。你既然看得起我,这里是十五两三钱零一点的银子,拿去买东西吧。你要是非要写什么文契,那趁早把银子还我,我好拿去借给那些靠得住的人。” 贾芸听了,一边接过银子,一边笑着说:“那我就不写借条了,着什么急呀。” 倪二也笑着说:“这才对嘛。天也黑了,我也不留你喝茶喝酒了,我还得去那边有点事儿,你赶紧回家吧。我还得麻烦你给我家里带个信儿,让他们早点关门睡觉,我今晚不回家了;要是有什么要紧事,让我女儿明天一大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找我。” 说完,摇摇晃晃地走了,这里暂且不表。
且说贾芸意外碰上这么一档子事,心里也觉得十分稀奇,心想这倪二还真有点意思。不过又担心他只是一时喝醉了慷慨,到明天要是加倍要回去,那可怎么办,心里一时犹豫不决。可又转念一想:“没事儿,等我那事儿办成了,加倍还他就是。” 想着,便径直走到一家钱铺,把那银子称了称,一共是十五两三钱四分二厘。贾芸见倪二没撒谎,心里越发高兴,收好银子,回到家。他先到隔壁把倪二的口信捎给他娘子,然后才进自己家门。只见母亲正自在地坐在炕上捻线,见他进来,便问他这一天去哪儿了。贾芸怕母亲生气,就没提在卜世仁那儿受气的事儿,只说在西府里等琏二叔。接着问母亲吃了饭没有。他母亲说已经吃过了,还留了饭在那儿。小丫头把饭拿过来给他吃。
当时已经是掌灯时分,贾芸吃完饭,收拾了一下就休息了,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他起来洗了脸,便出了南门,到一家大香铺买了冰片和麝香,然后直奔荣国府。他打听到贾琏出门了,便往后院走去。到了贾琏院门前,只见几个小厮正拿着大扫帚在那儿扫院子。突然,周瑞家的从门里出来,对小厮们说:“先别扫了,奶奶出来了。” 贾芸赶忙上前,笑着问道:“二婶婶这是要去哪儿呀?” 周瑞家的回答说:“老太太叫呢,大概是要裁剪什么衣料吧。”
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簇拥着凤姐出来了。贾芸深知凤姐喜欢别人奉承,讲究排场,赶忙恭恭敬敬地拱手,抢上前去请安。凤姐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继续往前走,只是问他母亲身体可好,还说:“你母亲怎么不来我们这儿坐坐呀?” 贾芸回答道:“我母亲身体不太舒服,可心里一直惦记着婶子,想来看看,又实在不方便。” 凤姐笑着说:“你就会哄人,要不是我提起你母亲,你都不会说她想我。” 贾芸笑着说:“侄儿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长辈面前撒谎呀。昨晚我和母亲还说起婶子呢,说婶子身子单薄,要操心的事儿又多,多亏婶子精力过人,才能把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料理得妥妥当当;要是换个差一点儿的,早就累得不行了。”
凤姐听了,满脸堆笑,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问道:“你们娘儿俩好好的,怎么在背地里说起我来了?” 贾芸说:“是这么回事,我有个朋友,家里有点钱,开着香铺。他捐了个通判的官职,前儿被选到云南某个地方去了,全家都要跟着去,这香铺也就不在这儿开了。他就把店里的帐物归拢了一下,该还钱的还钱,该贱卖的贱卖,像那些珍贵的香料,就分送给亲朋好友。他就送了我一些冰片、麝香。我跟母亲商量,要是转卖,不但卖不出原价,而且谁家会花那么多银子买这些东西呀,就算是有钱的大户人家,买个几分几钱就已经很破费了;要是送人,又觉得没几个人配用这些,白白便宜转卖了又可惜。所以我就想到了婶子。往年我还见婶子大把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今年贵妃宫里要用,就是这个端阳节,这些香料肯定比往常需求多上十倍。所以想来想去,只有送给婶子您才最合适,才不算糟蹋了这些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锦匣举了起来。
凤姐这会儿正打算操办端阳节的节礼,采买香料和药饵,突然见贾芸这么一来,听了他这一番话,心里既得意又欢喜,便吩咐丰儿:“把芸哥儿的东西接过来,送回家去,交给平儿。” 接着又对贾芸说:“看你这样,倒还挺懂事的,怪不得你叔叔常提起你,说你说话明白,心里有见识。” 贾芸听这话,知道有门儿,便更进一步,故意问道:“原来叔叔也提起过我呀?” 凤姐刚要开口告诉他安排他管事的事儿,却又突然停住了。她心里琢磨着:“我要是现在就告诉他,倒显得我好像见不得东西似的,为了这点香料,就随便答应让他管事了。今天先不说这事儿。” 这么一想,便把派他监种花木工程的事儿只字不提,随便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往贾母那里去了。贾芸也不好再提,只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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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天宝玉让贾芸到外书房等着,贾芸吃了饭便又进了荣国府,来到贾母那边仪门外的绮霰斋书房。只见焙茗、锄药两个小厮在下象棋,正为争一个 “车” 吵得不可开交;还有引泉、扫花、挑云、伴鹤四五个小厮,在房檐上掏小雀儿玩。贾芸走进院子,跺了跺脚,说道:“你们这些猴崽子,就知道淘气,我来了!” 小厮们看见贾芸进来,都一哄而散。贾芸走进房内,坐在椅子上问道:“宝二爷还没下来吗?” 焙茗说:“今天一直没下来。二爷有什么话,我去给您打探打探。” 说完,就出去了。
贾芸在房里看字画古玩,等了有一顿饭的工夫,还不见焙茗回来,再看看其他小厮,也都跑出去玩了。他正觉得烦闷,只听见门前传来娇声嫩语的一声 “哥哥”。贾芸往外一看,只见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长得十分清秀利落。那丫头见了贾芸,赶紧抽身躲了起来。正好焙茗走过来,看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太好了,正愁没个送信的人呢。” 贾芸见了焙茗,也赶忙迎出来,问怎么样了。焙茗说:“等了一整天,也没个人过来。这是宝二爷房里的丫头。好姑娘,你进去给带个信儿,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