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连四天,都没人来请马二先生。他有些纳闷,便去看望憨仙。一进门,就见那几个随从神色慌张,询问之下,才知道憨仙病倒了,病情十分严重。医生说脉象不好,已经不肯开药了。马二先生大吃一惊,急忙上楼进房查看。只见憨仙奄奄一息,头都抬不起来了。马二先生心地善良,便留在那里照顾,晚上也没回去。
就这样过了两天多,憨仙最终没能挺过去,离开了人世。那四个人顿时慌了手脚,把住处翻了个遍,只找到四五件绸缎衣服,还能当几两银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几个箱子都是空的。这时他们才坦白,原来这几个人并不是随从,一个是憨仙的儿子,两个是侄儿,还有一个是女婿。
马二先生听了,心里替他们着急。当时连买棺材的钱都不够,他念及旧情,赶忙回到住处取了十两银子,帮他们料理后事。憨仙的儿子守在一旁哭泣,侄儿上街去买棺材,女婿没什么事,就和马二先生到隔壁茶馆聊天。
马二先生疑惑地问:“你岳父是个活神仙,都三百多岁了,怎么突然就去世了?”女婿苦笑着说:“别开玩笑了!他老人家今年才六十六岁,哪有三百岁!说起来,他就是个不安分、爱耍把戏的人,赚了钱又乱花,才落得这样的下场。不瞒先生说,我们都是做生意的,放下生意跟着他干这种骗人的勾当,现在他一走了之,我们只能讨饭回家,真是倒霉!”
马二先生又说:“他床头那些一包一包的‘黑煤’,一烧就变成纹银,这又怎么解释?”女婿说:“哪是什么‘黑煤’!那本来就是银子,只是用煤把表面染黑了!一放进炉子里,银子的本色就露出来了。这都是他做出来骗人的,那些假黑煤用完就没了。”
马二先生又问:“还有,他第一次在丁仙祠见我,不认识我却知道我姓马,这要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女婿解释道:“您又想错了。那天他在片石居扶乩,看见您坐在书店看书。书店老板问您姓名,您说您就是书面上那个马什么,他听到后就知道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神仙!”
马二先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结交我,是想借我的名声骗胡三公子,幸好胡家运气好,没上他的当。”又转念一想:“他也没怎么亏待我,我还是应该感激他。”
之后,马二先生回来等着帮憨仙入殓,结清庙里的房钱,雇人把棺材抬到清波门外停放。他还准备了祭品纸钱,送到停放棺材的地方,看着用砖砌好。剩下的银子,给那四个人做了回家的路费,他们谢过马二先生后便离开了。
马二先生参加完洪憨仙的葬礼,又回到城隍山的茶馆喝茶。正喝着,他忽然发现茶桌旁边多了一张小桌子,一个少年坐在那儿替人拆字。这少年身形瘦小,却透着股精气神,模样有些古怪——面前摆着拆字用的字盘、笔砚,手里却捧着一本书在看。
马二先生心生好奇,假装要拆字,凑近一瞧,没想到少年看的正是自己新编的《三科程墨持运》。他索性走到桌边,在板凳上坐下。少年放下书,问道:“您要拆字?”马二先生借口说:“走累了,借这儿歇歇脚。”少年倒也热情:“您请坐,我给您倒茶。”说着便到茶室里端来一碗茶,放在马二先生面前,还陪着他一起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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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二先生见少年机灵,便问道:“小兄弟,你贵姓?是本地人吗?”少年见他戴着方巾,猜出是读书人,便答道:“晚生姓匡,不是本地人,家在温州府乐清县。”马二先生打量他,见他戴着破帽子,穿着单薄的布衫,衣衫褴褛,便说:“你离家几百里,在省城干这拆字营生,赚不了多少钱,连温饱都难解决。你今年多大了?家里可有父母妻儿?看你这么爱读书,应该也是个读书人吧?”
少年听了,眼圈一红:“晚生今年二十二岁,还没成家,父母都健在。小时候读过几年书,可家里太穷,实在读不下去了。去年跟着一个卖柴的客人来省城,在柴行记账,没想到客人赔了本,回不了家,我就一直流落在这儿。前些日子,有个老乡说我父亲在家生病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好是坏,我心里实在难受……”说着,眼泪像豆子似的滚落下来。
马二先生听了,心里很是同情,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擦干眼泪:“晚生叫匡迥,号超人。还没请教先生您是……”马二先生说:“这不用问,你刚才看的那本书,封面上的马纯上就是我。”匡超人一听,慌忙起身作揖,又跪下来磕头:“晚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马二先生连忙回礼:“快别这样,咱俩萍水相逢,都是读书人,就该亲近些。你这拆字也赚不了多少,不如收了摊子,跟我回住处聊聊?”匡超人答应下来,收好笔砚字盘,捆成一包背着,把桌椅寄放在对门庙里,跟着马二先生去了文瀚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