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斜斜扑打在青鸾祠的飞檐上,将朱漆柱染成斑驳的素色。照临靠坐在廊柱下,膝头盖着半幅褪绿的藤编旧毯,怀中紧抱着木匣——里面是半片星纹铃与晒干的金银花,花瓣虽已蜷曲,却仍固执地泛着金银双色。他的银发落满细雪,像极了当年在雪山之巅初见金缕时,她鬓角凝着的霜花。石案上的青瓷盏空了三日,唯有灵泉漫来的水汽在盏心洇出湿痕,恍若谁用指尖画过无数个未完成的圆。
“第三百六十次融雪了。”他对着盏中漩涡轻笑,浑浊的眼底映着水汽聚散。金缕曾说,灵泉的水会记住每个清晨接露人的指纹,漩涡的走向便是草木写下的书信。此刻那细小的漩涡突然逆时针转动,带动水面浮现极淡的绿影——是她绿裳上的藤蔓暗纹,是三十年来他在每个午夜梦回时,指尖描摹过千遍的纹路。
风里的轻笑来得毫无征兆,像晨露坠地时惊醒的蝶翼。照临猛然抬头,见晨雾正从灵泉方向漫来,雾中绰约立着个提竹篮的身影。绿裳的下摆沾着湿润的草屑,发间别着三朵初开的金银花,最妙的是腕上那枚绳结,竟由活的藤蔓编成,卷须还在轻轻颤动,末端垂着粒晶亮的露珠,恰好滴在她掌心的老茧上——那是当年她为他编藤环时,被竹刺扎出的印记。
“照临,该回家了。”她的声音混着晨雾的清凉,却比记忆中多了几分草木的清润。竹篮里盛着新采的金银花,花瓣上的露水滚落在地,竟在雪面上开出细小的金白花影。照临颤抖着捧出木匣,半片银铃的断口处还留着当年坠泉时的水锈,却在触到她指尖的瞬间,腾起极细的青烟——那是金缕用藤蔓灵力温养了三十年的气息。
她指尖划过铃身,断口处的藤蔓突然从篮中窜出,嫩尖带着晨露的重量,轻轻贴上银铃的裂痕。照临听见极轻的“咔嗒”声,像冬雪压断枯枝,又像星纹铃初遇晨露时的私语——碎铃的断口在藤蔓生长中缓缓弥合,银与藤竟无缝相缠,最终在铃底结成个“心”形的卷须。更奇的是,石案上的两只瓷盏同时发出清鸣,盏口相触处,藤蔓从铃身攀援而下,将双盏缠成并蒂花的模样。
山民们是在七日后发现岩画变化的。原本男子腰间的银铃与女子掌心的花,此刻被金丝般的藤纹连成圆环,藤蔓上还缀着七颗露珠,恰是照临与金缕初遇时的节令。角落的小字旁,新刻的朱砂字迹还带着湿润的光泽:“以露为盟,朝朝暮暮;以藤为引,生生世世。”落款处没有名字,却在“世”字末笔,多了道蜿蜒的藤蔓纹路,像极了金缕挥笔时的习惯性勾挑。
最令人称奇的是金银花的变化。当有人将初开的白花与将谢的黄花同置陶釜,清水刚沸便腾起金银双色的烟,沉淀后汤汁中竟浮着两个极小的光影:穿青衫的少年倚着藤蔓而坐,绿裳少女正用竹勺舀汤,两人的指尖隔着盏沿相触,银铃与花蕊在蒸腾的热气里轻轻摇晃。饮下时,喉间会响起极轻的“滴答”与“叮当”,分明是晨露坠盏与铃音绕藤的合鸣。
“他们在教咱们看光阴的样子呢。”最年长的山医对着蒸腾的药釜颔首,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光。他记得照临临终前,曾将半片碎铃埋在灵泉边,说“等藤蔓爬满铃身,金缕就能顺着藤丝回家”。此刻药香漫过祠堂,石案上的双盏不知何时注满灵泉水,水面倒映着两朵并蒂花——白瓣上的露正滚向黄蕊,像当年金缕追着照临讨糖吃时,发间的晨露滑过他的手腕。
新的晨露凝结在花瓣尖时,第一缕阳光正掠过祠顶的鸱吻。照临靠过的朱漆柱上,不知何时长出道浅绿的痕,蜿蜒向上,在柱顶化作两朵阴刻的金银花——一朵朝东,一朵向西,却在花蕊处相触。山民们路过时总会伸手轻触,木纹里渗出的露水沁凉如昔,恍若有人藏在年轮里,轻轻说了句:“我们从未分开过。”
从此,青鸾山的传说里多了则秘辛:当金银花同时朝着晨露与夕阳绽放,当岩画的藤蔓纹路在月光下流转,那便是照临与金缕的魂灵,正借着草木的形骸,在时光的褶皱里重逢。他们的故事藏在每片藤蔓的脉络中,写在每滴晨露的倒影里,让每个途经花开的人都懂得:最深的爱,是将彼此的灵魂酿成共生的草木,让岁月的霜雪催生出更坚韧的藤蔓,让每一季的花开,都成为跨越生死的,永不褪色的重逢。
雪粒子斜斜扑打在青鸾祠的飞檐上,将朱漆柱染成斑驳的素色。照临靠坐在廊柱下,膝头盖着半幅褪绿的藤编旧毯,怀中紧抱着木匣——里面是半片星纹铃与晒干的金银花,花瓣虽已蜷曲,却仍固执地泛着金银双色。他的银发落满细雪,像极了当年在雪山之巅初见金缕时,她鬓角凝着的霜花。石案上的青瓷盏空了三日,唯有灵泉漫来的水汽在盏心洇出湿痕,恍若谁用指尖画过无数个未完成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