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山的霜降比历书早了二十七日。照临晨起时,木格窗上已凝满冰花,像谁用细笔描了千万朵未开的金银花。他扶着藤木拐杖走向灵泉,八十载光阴压弯的脊背,在看见泉边藤蔓的瞬间忽然挺直——墨绿的藤叶上凝着薄霜,却在藤蔓末梢缀满晶亮的花苞,每颗花苞都裹着冰晶,在晨光里透出极淡的金芒,恰似金缕临终前掌心那滴未落的泪。
一、冰蕊里的星纹
石案上的青瓷盏结着薄霜,照临呵出的白气在盏口凝成小团云雾。他颤巍巍从葫芦里倒出灵泉水,水色比往日更清冽,倒映着泉边藤蔓时,竟看见冰花苞上的霜粒正排成星纹——那是金缕十六岁时刻在星纹铃上的图案,她说每道纹路都对应着灵泉下的暗流,"等铃响三十六声,便与你去看云海结冰"。可那铃在她坠崖时碎成十七片,此刻却在结冰的花苞上重现完整的星图,最后一道尾纹恰好指向石案方向。
"三十年了,你总爱让霜花替你说话。"照临指尖抚过盏沿的银簪残片,突然听见藤蔓间传来"叮——"的轻响,像碎铃在冰层下震颤。那是金缕坠崖那日,他抓住她袖角时,星纹铃撞在岩石上的最后一声。此刻冰花苞应声绽开,露出蕊心裹着的细小冰晶,棱角分明如未说完的"等"字,三十年前被山风扯断的尾音,终于在霜晨里凝成完整的形状。
二、银发上的春信
照临在藤架下坐定,膝头盖着金缕手织的青藤纹棉毯。毯子边缘的流苏早已磨散,他却总在摸到毛边时,想起她编流苏时咬藤尖的模样。早霜在他银发上结出细雪,可靠近鬓角的卷须却始终温热——那是三十年前他用血绳牵回的藤蔓,此刻正顺着他的皱纹缓缓舒展,卷须尖轻点他闭合的眼睑,像金缕当年替他拂去睫毛上的花瓣。
第一片雪花落在盏心时,照临忽然笑了。他感觉有温软的触感绕过他蜷曲的指节,不是风雪的凉意,而是仿佛有人用带着薄茧的掌心,轻轻托住了他握盏的手。冰面下的灵泉水突然荡开细微波澜,倒映的藤蔓竟在水中分出两缕:一缕缠绕他的手腕,另一缕虚虚环住他的腰,恰似那年中秋,金缕从背后抱着他数星星时的姿势。
"你看,连霜花都记得你编花环时的手势。"他对着空气低语,鬓角的卷须应声在风雪里晃了晃,卷出个俏皮的弧度。冰花苞在此时集体绽放,千万片凝着冰晶的花瓣飘向石案,落在他膝头时融化成水珠,沿着棉毯上的藤纹汇成细流——那轨迹正是当年金缕在他掌心画过的"永"字,三十年风雨侵蚀,此刻却在霜晨里显形。
三、双影照冰瓯
山民们是在午后发现异常的。青鸾祠的石案上,那只空了三十年的青瓷盏旁,竟多出只同样的瓷盏——不知从何处而来,盏心同样绘着半枝银花,两盏灵泉水都结了冰,冰面平滑如镜,映着上方交缠的藤蔓,竟在冰中显出两个交叠的人影:一个坐着的白发老者,膝头落着花瓣,另一个虚虚立在他身侧,发间簪着冰花,袖摆被山风扬起,恰好遮住石案上的双盏。
更奇的是灵泉旁的藤蔓,所有冰花都朝着祠堂方向绽放,藤蔓在严霜中竟抽出新枝,细嫩的卷须绕过照临的手腕,在他掌心轻轻拢成杯盏的形状——仿佛有人正握着他的手,共饮这盏凝结了三十年光阴的灵泉。当山民们靠近,发现照临闭着眼,唇角还凝着笑,鬓角的卷须上挂着滴未化的水珠,像谁含着泪吻别时落下的印记。
暮色漫过祠堂时,不知何处吹来暖风,石案上的冰盏突然融化,两汪清水里漂着并蒂的银花瓣,随波轻晃时,竟在水面拼出"照缕"二字。灵泉边的藤蔓悄悄褪去霜衣,新抽的嫩芽在风中摇晃,像在复刻金缕当年跳流苏舞的最后一个旋身——而照临腕间的旧疤,此刻正泛着淡金的光,那是三十年前他为她引藤时,藤蔓在他血脉里种下的、永不凋零的春信。
山民们后来传说,每当霜降前夜,青鸾祠的方向总会传来细碎的铃响,像有人在藤架下说着未完的情话。而那两盏曾映着双影的青瓷盏,如今被供在灵泉旁,每当月光漫过,盏心的银花便会在水中摇曳,仿佛两个永远不会分离的灵魂,正隔着三十年的霜雪,共饮这盏,用思念酿成的、永不结冰的春光。
青鸾山的霜降比历书早了二十七日。照临晨起时,木格窗上已凝满冰花,像谁用细笔描了千万朵未开的金银花。他扶着藤木拐杖走向灵泉,八十载光阴压弯的脊背,在看见泉边藤蔓的瞬间忽然挺直——墨绿的藤叶上凝着薄霜,却在藤蔓末梢缀满晶亮的花苞,每颗花苞都裹着冰晶,在晨光里透出极淡的金芒,恰似金缕临终前掌心那滴未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