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中段构建的诊疗剧场极具人类学价值。"亚爷"的中医心药、"嫲嫲"的固本培元、"医生妈咪"的西医手术、"老豆"的困惑嘟囔,共同构成家庭场域中的医疗复调。这种代际间的治疗观念冲突,本质是不同文明体系在私人空间的微型战争。诗人通过"噈咁"(就这样)的粤语叹词,将严肃的医学讨论解构为日常的啰嗦对话,暴露出现代医疗体系中理性话语与生活话语的永恒裂隙。
"惊晒拉柴,拉拉柴柴……"的重复韵律,模拟了病中呓语的节奏特征。粤语"拉柴"(死亡)的俚俗表达,通过童谣式的重复弱化死亡恐惧,却在音韵层面强化了生命脆弱的持续性认知。这种语言策略与杜甫"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的死亡书写形成跨时空对话,展现出现代诗学处理生命议题的新可能。
三、社会病理:文化肌体的症候诊断
诗歌末段的社会学转向颇具深意。"隔离姊姊"的暧昧邀约,在粤语语境中既指涉疫情期间的物理隔离,又暗含情欲关系的心理疏离。诗人将"靓仔亲我玩"的市井调笑,与"社会喺度有??"(社会在生疮)的沉重诊断并置,创造出黑色幽默的修辞效果。这种将个体病症上升为社会脓疮的隐喻系统,延续了鲁迅"揭出病苦,引起疗救注意"的文学传统。
"病边个冇有?"(谁没有病)的终极追问,构成对现代社会的集体诊断。在粤语特有的双音节反问结构中,"冇有"(没有)的否定形式与存在主义式的质询形成悖论,揭示出后疫情时代人类普遍的病理化生存状态。这种诊断不指向具体病源,而是呈现为文化肌体的系统性溃烂。
四、治疗诗学:方言写作的解毒功能
树科的方言实验可视为对抗语言异化的解毒剂。当普通话写作日益陷入象征秩序的僵化模式,粤语特有的九声六调、俚俗词汇及思维逻辑,为现代诗歌提供了新的解毒可能。诗中"啰啰嗦嗦"的日常对话与"妙手回春"的医学理想形成的张力结构,暗示着方言写作的治疗功能——在标准化语言导致的文化失语症中,重新激活语言的肉体记忆。
"自然系罯罯寻寻"(自然是敷敷寻寻)的中医式表达,既是对治疗过程的文学转译,也是对诗歌创作论的隐喻陈述。诗人像老中医般在方言的百子柜中拣选词语,通过"罯罯"(敷药)的文字疗法,为现代性创伤寻找文化解药。这种将创作过程等同于诊疗行为的诗学观念,开辟了当代诗歌的新向度。
【诗学价值重估】
《病》的先锋性在于构建了三位一体的诊疗体系:在语言层面实施符号解毒,在内容层面进行病理诊断,在形式层面完成治疗实践。这种将诗歌作为文化诊疗所的观念,既承继了岭南"药诗"传统(屈大均《广东新语》载"以药名入诗"),又对接了西方现代主义"诗歌治疗"理论(如里尔克的"诗是经验"说)。
当"拉啦哪……"的呓语式收束在沙湖畔消散,树科完成了一次危险的诗歌手术:他用方言的解剖刀剖开现代文明的病体,却在伤口中种下了语言重生的胚芽。这种在溃烂处寻找生机的诗学勇气,使《病》超越了地域写作的局限,成为全球化语境下文化诊疗的典范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