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大出殡(3)

安澜说:“他们不会这么想。”

年年气得脸鼓成了□□肚子:“牛犊奶奶她们真倒霉。”

街上的哭声突然又高亢了起来,两个人正凝神倾听,猜测发生了什么,三奶奶回来了,在窗外说:“您牛犊爷对着木头磕了仨头,木头抬出来了。”

年年说:“那张秋萍跟她妈还有她兄弟、妹子能少跪一会儿了。”

牛犊三奶奶往厨屋走着说:“再少也得再跪一两个钟头,参忙那些人跟您牛犊奶奶的娘家人不会叫他们舒舒服服给人埋了。”

果然,半个小时后保山跑回来说,木头又抬不动了,估计又得折腾大半天,他回来跟三奶奶要鸡蛋糕吃。

三奶奶连包给了他,让他和安澜、年年一起,把剩下的全吃完算了。

一共还剩六块鸡蛋糕,保山分的一人两块。

安澜和年年都不肯吃,说不饿。

保山不干,重新分,他自己三块,安澜和年年一起吃三块。

年年还是不肯吃,安澜先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然后塞给年年一个:“你一个,我两个。”

年年这才接住。

保山自个儿钻进被窝儿,坐在安澜身边,兴致勃勃地给两个人讲年年回来之后发生的事:“牛犊爷咋说,牛犊奶奶都不走,木头咋都抬不动,牛犊爷没法了,跪那儿磕了仨头,木头这下能抬起来了。

可是没抬到外头放杠子的地方就又不中了,春宝他伯跟永春他伯叫压得差点跪那儿,这儿木头搁沟堑边边儿上咧,俺伯叫孝子使劲哭,他去找连登爷几个商量看咋弄。”

保山说到最后嘿嘿一笑:“张秋萍跟她妈快叫冻死了,牛犊奶奶她娘家兄弟搁边上看着咧,她们不敢乱动,也不敢不哭,怕叫人家娘家人骟。”

青阳一带的风俗,老娘舅在自家姑娘的葬礼上地位超然,可以比照规矩各种挑剔姑爷和外甥们的毛病,平时再蛮横的姑爷和外甥在葬礼上也得对老娘舅家的人恭恭敬敬,否则,忤逆不孝的罪名会跟着一辈子,以后任何场合都可能被人揭短,多少要点脸面的人都会尽可能疏远他们,省得被人诟病是一丘之貉。

年年终于开心了一点:“活该,冻死他们才好咧。”

保山吃完鸡蛋糕就跑了,说后面好戏还多着呢,不能错过。

安澜问年年:“你想不想看?想的话咱也去。”

年年摇头:“不想,再暖和一会儿,我起来写字。”

安澜惊讶:“外面那么热闹,你还有心练字?”

年年说:“因为段书英家的破事,耽误我一大晌不写字?她才没恁主贵咧。”

安澜笑,想揉一把小孩的头,有点远,够不着,只能用其他行动表示鼓励:“对,我也这么觉得,一会儿咱俩一起写。”

等三奶奶出去看了一波,回来打面糊的时候,就发现,安澜和年年像平时一样,在认认真真地练字。

三奶奶端着面糊碗过来,一边搅面糊一边看年年写字:“啧啧,怪不得您叔说叫保山也来练字咧,我看见年年的字,都想跟安澜学学了。”

三奶奶的娘家当年比较富裕,所以三奶奶跟家里的兄弟姊妹都上过私塾,三奶奶不但认得字,能分辨字的好坏,还能跟安欣和安澜讨论一些诗词歌赋。

安澜抬起头微笑:“谢谢奶奶夸奖!”

三奶奶开心地笑。

年年得意地冲安澜笑,他努力练字,给安澜挣了脸,心里高兴。

安澜故作严肃地敲了年年脑袋一下:“专心点。”

三奶奶打好面糊就又出去了,二十分钟后回来报信:“木头还是抬不动,您叔叫长顺、小五去西岗??柳树枝去了。”

安澜问:“折柳树枝干嘛?”

三奶奶说:“柳树属阴,能驱鬼呀。别的东西打,鬼都不怕,就柳树枝能给鬼打疼。”

安澜愕然:“真的假的?”

三奶奶说:“那谁知?被打的都是死人,死人又不能说话,都是活人猜的。”

又二十分钟后,保山又跑回来了,一进门就开始乐:“哈哈哈哈,张秋萍快叫冻死了,她想装着解手,去找地方藏起来暖和,将去她家西屋后藏好,就叫牛犊奶奶他俩侄儿逮住了,那俩侄儿厥开张秋萍了,说她白眼狼没良心,自个儿亲奶奶没了,她坏良心到连送灵都偷懒。”

年年问:“段书英恁厉害,没给她妮儿向锤?”

保山说:“牛犊奶奶的娘家人正愁找不着她的毛病咧,她敢说一声,等着挨打吧。”

结果,半个小时后,牛犊奶奶的娘家人和段书英真的打了起来,原因是柳树虽然折回来了,却没有人肯动手抽打棺材。

以前,遇到这种事,都是抬重的人抽打,这次,抬重的六个人都不肯干,说牛犊奶奶辈分高,他们几个都是晚辈,就算牛犊奶奶不是他们自家的长辈,他们也干不出抽打长辈这种缺德事。

事情就那么僵住了。

抬重的人抬不起木头,葬礼流程无法继续,孝子们就得一直跪着哭。

段书英可能真给冻得受不了了,就试试摸摸地说不行她试试。

牛犊奶奶的娘家人就等着段书英伸头呢,不等她话音落地,六角楼来的四个中年男女就扑了上去,女人揪头发,男人扇耳光,劈头盖脸一顿痛打。

段书英再泼辣能打,也顶不住四个比她还高大的人一齐动手,她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被打得鼻口窜血,脸直接肿成了猪头。

听到三奶奶的叫声,年年和安澜趿拉着鞋就跑了出去,两个人冲到井台上,就看到段书英被一男一女扭着胳膊,跪在棺材前,头几乎被摁到地上,孝衫上一片一片全是血。

张二标和他身后的张秋萍也都是一脸一身的血。

保国兴奋地跟年年和安澜回溯之前的情况:“张秋萍跟她妈一样泼,看见那几个人打段书英,她一边厥一边想上去打,结果那个人,看见没?就是木头后头,左手掐着腰那个男的,他一巴掌扇过去,张秋萍就趴到地上了,正好趴到二标叔脸前头。

二标叔想伸手拉张秋萍,将碰着她,那个女的,就是木头南边,正跟那个男的说话的那个,看见了吧?

那个女的过去先扇了二标叔几巴掌,说他狼心狗肺,说生他养他的亲妈叫张秋萍跟段书英打死了二标叔都没放一个屁,招他妮儿一指头他就心疼死了,说牛犊奶奶养他还不胜养条狗。

那个男的又过去扇了二标叔可多下。

张秋萍趴到地上还只管厥,那个女的打完二标叔,过来又给张秋萍拽起来,左右开弓扇了几十下,一边扇一边厥她,张秋萍吓得一句也不敢还了。”

年年看保国:“她不是不敢,是一直叫扇,根本张不开嘴吧?”

保国乐呵点头:“就是就是,她叫扇的根本当不了家,没法厥了。”

大街中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被一个年轻人搀扶着站在棺材旁,面无表情地说:“叫这个少家失教的泼妇给您小姑磕一百个响头,少一个今儿就别想起灵。”

年轻人抬脚蹬在段书英的脸上:“妈了个,磕。”

段书英挣扎了一下,没能起来,她就着几乎头着地的姿势硬把头抬了起来,对着年轻人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呸,哎呦……”

按着段书英的男人一脚跺在了段书英的脊梁上:“再嚣张一下,今儿弄死你。”

按着段书英的女人揪着头发把段书英的头拉起来,让她面对众人:“你自个儿磕,还是叫俺按着你磕,说。”

段书英眼珠乱转,一个字都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