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番外】(中)

少年也知道这一点,精神稍好一些后,他便也劝林长风别管他,快些逃走。

“我知道,我已经没救了。”少年对他说,“只是我还有个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记不住事,我怕他过的不好,等你出去以后,能不能帮我看看他?他在江南道一所名叫的江云观的道观里,那个道观很偏远,很少有人去……你帮我、帮我看看他。”

他喘着气,张大了无神的眼睛,慢慢说了下去。

“师父……爷爷他太老了,经不起刺激……你同他说,裴靖闯荡江湖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漂亮大小姐,上门做人家的倒插门女婿去了……我给他丢人了,不好意思见他……以后有机会……有机会我再去看他……”

“好。”

林长风只能应着,他握住少年的手,回春诀的灵力源源不绝输送过去,却都是杯水车薪。

“我应该听师父的话……”少年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爷爷说得对……外面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我那点本事算什么……要是早点听他的话……就好了……”

他的声音慢慢微弱下去,气息也一点一点断绝。

林长风抱着死去的少年,许久都无法言语。

从少年的只言片语之间,他几乎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个故事。

一个刚告辞了师门的散修少年,迫不及待地投身到这片广袤的天地之中。他梦想着万众敬仰,梦想着功成名就,梦想着一切少年人会梦想的东西。

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总是天不怕地不怕,总以为自己的本事天下第一,总想做个大事来证明自己,争取一朝闻名天下知。

他闯进这天地之间,还以为自己是闯进了自己的梦里。

最终,他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了这座行宫之中,只有林长风这样一个陌路人,见证了他的末路。

林长风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在少年的身上,挡住了那些不堪而又狰狞的伤口。

他理了理少年的鬓发和衣冠,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少年人荒唐轻狂的梦,就算无法实现,也不该落得这样凄惨的收稍。

他可以变得庸碌,也可以变得沉稳,可以圆滑世故,也可以愤世嫉俗,可以继续在外面闯荡,也可以选择回到家乡将外面的一切抛之脑后,老了以后拿来下酒……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在这样一个年纪,以这样一种凄惨的方式死去。

这不是一个教训。

这是蛮不讲理的暴行。

他沉默着坐了很久,直到第一道晨光穿透了破损的墙面,落在他的脸上。

阴影微微躁动起来,原是死魔醒了过来,开始寻找林长风。她慢慢吞吞地从长廊的那一端走过来,她的神情有些困倦,似乎还没有睡醒,小孩子一样握着拳头揉眼睛。她的脚步很慢,等看到了他,才稍稍加快了两步,牵住他的衣袖。

“来和我玩。”她看着他,“你答应过。”

她牵着他的衣袖就要往外走,却没拉动人,死魔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长风。

他没有动。

她的神色顿时不太高兴了。

林长风却在这时,忽然开了口。

“你看着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吗?”

他仍旧抱着那个死去的少年,没有看她,却在问她。

死魔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是淡淡一扫,便失去了兴趣。

“死了啊。”她兴味索然道,“还以为这个能玩得久一点,明明这种玩具应该没那么容易坏……”

“他是个人,不是你的玩具。”林长风沉声道,“他还那么年轻,他也有自己的名字,他叫裴靖,他还有一个爷爷在等他回去,你明白吗?他是一个人!”

黑色的影子在这一刻勃然暴起,猛地击中林长风的腹部,将他重重打飞出去。

林长风撞在墙上,细细的血线从他的唇边滑落,他艰难地咽下了喉中的血腥,抬起眼来看她。

“不许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死魔看着他,双瞳因为魔息侵染而通红。

林长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带着一丝悲哀看着她。

他的目光中没有谴责,也没有愤怒。

只有如云雾一样弥漫的,淡淡的悲哀。

在那样的目光中,死魔眼中的猩红慢慢地、慢慢地褪了下来。

“名字有什么了不起……我讨厌你。”她慢慢地说,“我不要和你玩了。”

而后,黑雾从他的眼前散去,黑衣长发的女子如同幻影一般,从他面前消失了踪迹。

〈十〉

死魔独自去了临近的一座城镇。

说是临近,由于尸骨林的传说声名在外,再加上弥漫的死气侵蚀了大地,令泉水干涸,寸草不生,这附近早已没有了乡民。

死魔一直走出很远很远,才找到了一个镇子。

镇上似乎正有集市,热热闹闹的,人人都在赶集。牛马鸡鸭的叫声和气味交织在一起,和人那高高低低的叫卖声还有交谈声汇在一处,人的气味,尘土的气味,车马与建筑的气味,都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涌到她的面前来。

人间烟火的气息,浓烈得几乎令人感到窒息。

死魔慢慢地走着。

太阳已经升起来很久了,热气炙烤着天地,不要说牲口的鼻息,连飞扬的尘土间都混着燥热的味道。

似乎是被这样浓郁的生气所压制,她周身的死气也无声无息地蜷缩起来,紧紧地贴着她。她走路本来就没有声音,这样走过去的时候,一时之间居然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死魔停在一个卖糖画的老人的摊子前,拿起一只糖画,便送到嘴里。

她先前看过其他的小孩子吃,每一个都是高高兴兴的样子,她咬住那只糖画猴子的脑袋,咔嚓。糖块碎在嘴里,尖利的棱角划伤了口腔,一丝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她怔了怔,慢慢用舌尖舔着伤处,碎裂的尚未完全溶化的糖片,几乎让舌头感觉到了痛。

“糖画一文钱一枚,小姐还要来一枚吗?”

做糖画的老头子笑呵呵地抬起头,却在迎上那双眼睛时骤然僵住了。

他的喉间发出“嗬嗬”声,像是一匹受了惊的老马,一旁的孩子们困惑而又慌乱地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

老头子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忽然跌坐在竹椅上,他的脸色是死人一样的铁青,脖子慢慢地、慢慢地弯了下去。

“这个姐姐不想给钱!”

“老爷爷?老爷爷怎么不动了?”

“爹!娘!呜哇啊——”

“你是谁?你做了什么?”

“离我家小宝远点!”

“不对,小心点,她不对劲——”

“快去叫人!去叫人啊!”

“让修士来!去喊城主府的修士来!”

“饶命……饶命啊……”

“何方妖女……敢在……兴风作浪……”

“拿下她!”

“你杀了我兄弟——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