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同咳嗽着,感觉着自己的生命也已到了尽头。他苦笑着,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爱徒。
“……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蠢的徒弟。”
他的生存方式太纯粹了。
又一次,崔玄同忍不住这样想。
他还记得,陆迟明从他手中夺走“剑道第一人”这一称号的那一天。
那时候,陆迟明看起来也很平静。只是在登上论剑台之前,他停在下面,望着蜀山剑阁,望着他们平日训练的演武场,望着那些曾经尊崇他此刻却或愤恨或伤怀地看着他的弟子们,看了很久,很久。
而后,他才握着纯钧,登上了论剑台,与自己的师父为敌。
那几乎是等同于恩断义绝般的行为。在陆迟明当着所有人的面击败了崔玄同,从剑阁之主手中夺走了这个名头回到东海之后……剑阁与空桑便陷入了颇为尴尬的境地,而他们这对师徒,也几乎不再相见。
有许多人以为,这是忘恩负义。
也有许多人以为,这是因为陆迟明年少轻狂,一朝得了了不得的剑术,便迫不及待来击败他的师父。
崔玄同却知道,一切并非如此。
他只是太喜欢他们了。
他只是……为了切断自己的退路。所以用了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切断了自己的退路,不再让自己有所留恋。
因为他是陆迟明,是东海……或许是整个修真界,一万年才等来的黎明。
他要走的路,在刚出生时便已经定好了。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走到那条路上。
……他们都错了。
陆迟明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他微微低下了头。
“抱歉,让您失望了。”他说,“师父。”
不。
崔玄同想。
是他错了。从一开始,他就错得无以复加。
“你是我徒弟。”
剑阁之主苦笑起来。
“没有教好你,也没有护好你,是为师的过错。”
已经太迟了。
来不及了。
崔玄同知道,陆迟明说的没有错。
他的徒弟,素来是一个不会撒谎的孩子。从他们相识以来,这么多年了,陆迟明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谎话。
这两句,自然也是真的。
他在弑父杀母,堕入魔道之前,便已经抽出了自己的剑骨,以自己的血肉、修为、灵力……一切的一切,炼就了一柄无上神剑。
唯有同时兼具了天生剑骨与白帝神血的他,才能做到这件事。
于是他便这样做了。
那究竟是怎样一种行为?
即使是剥皮拆骨也无法形容,即使是最残酷的凌迟也无法概括,五马分尸、炮烙之刑、碎尸万段……人类所能想到的最残酷的酷刑,也无法与他对自己所做的事相比较。
崔玄同做不到,也无法想象陆迟明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徒弟已经死了。
在他们抵达这里之前,在其他人觉察之前,他已经将自身所拥有的东西全部献祭了。
他的反应那么迟钝……或许只是因为,他已经疼到什么都听不清了。
陆迟明的一切都已化作那柄魔剑,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躯壳罢了。
他要怎么才能杀死一柄剑呢?
但是——
“别太小瞧你师父啊,臭小子。”
崔玄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崔玄同是陆迟明的师父。
所以,他才一定要在这里阻止他。
——不能让他杀下去了。
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能让他继续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