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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冷笑着摇头,“这八旗子弟,要是提笼架鸟,优游嬉戏,这大清国祚或许还能有百年,可他们一旦要振作了。”他放低了声音,“呵呵……穆翁,不是我咒大清朝,这朱济世真的要成气候了!”

林则徐苦笑,“我知道,我知道的,当官的路子就这么些,旗人假装振作了,汉人的机会就更少了。”他又长叹一声,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可是旗人繁衍日广,缺钱使,没官作,已经嚷嚷了几十年……咱们汉人也笑旗人腐朽,只知玩乐,不肯振作。如今他们刚有了些许振作气象,谁敢在这当口给皇上泼冷水?而且,汉人士子的路子不会全断,只是窄了些而已。”

左宗棠也压低了声音,道:“穆翁,您老也是明白人,当知激流勇退的道理,您为官数十年,清誉满天下,何不趁着大清朝海清河晏的时候退隐林下呢?将来无论谁当这皇帝,一定会敬重您这位士林领袖的。”

林则徐沉默半晌,他现在做的是洋务官,少不得要和西洋列强交往,如今大清国势衰弱,这外交之事肯定不好办,稍有不慎,就是半世清明尽毁。更麻烦的是,那朱济世也不知道何日举兵反清,到时候这广州城必然首当其冲……

“还是再看看吧。”林则徐捋着胡子叹道,“毕竟食了半辈子大清俸禄,不好就这么退下来。对了,季高老弟,那个白斯文说有个叫罗德理的法兰西商人愿意给我朝效力,还说此人颇有才干,在这次采购洋枪的差事中出力不小,想保举他一个道员,你要不要见一见?”

“一个洋商?不见!”左宗棠哼了一声,“这大清的官还真是人人都做得!”

一个洋商都有官做,可是才高八斗,智比诸葛的左宗棠左大举人,竟然还是湘中一农人,叫他如何有心情去见罗德理这位洋大人啊?于是洋务衙门也不想去了,出了广州内城,就和林则徐道别,径自去天字号码头,准备搭商船去香港见识一下朱济世其人。

这里正是全亚洲最繁忙的商港,宽阔的珠江之上,泊满了各式的商船,既有西洋式的软帆武装商船,也有中国广船,不过大部分商船都挂着各色西洋国旗,左宗棠也不认得。码头上面熙熙攘攘的全是等着上船的客商和苦力。其中客商打扮的旅客聚集在码头左侧,苦力模样的旅客则在码头右侧拥挤成一团,都蹲在地上抱着小包的行李,还有些穿着黑色拷绸衣裳的流氓样的人物在这些苦力周围巡视。

“这位小哥,请问那些苦力都是这么回事啊?”左宗棠觉得有些奇怪,便问身边的一位瞧着颇为伶俐的锦衣少年。

“回先生的话,”那少年彬彬有礼地答道,“那些苦汉子都是下南洋去谋生的。”

“下南洋?”左宗棠一愣。

少年笑道:“听先生的口音不是广东人吧?”

左宗棠笑道:“我是湖南来的。”

少年道:“那就难怪不知道下南洋的事情了,这几年广东的收成不好,税赋繁重,民生艰难,许多中产之家都陷于困苦,升斗小民更是难以度日。幸好南洋的爪哇、新加坡、兰芳还有英吉利人的澳洲都需要劳工,开出来的工钱也高,才给了这些苦汉子一条活路啊。”

“可为什么像是有人看守的样子?”左宗棠指着那些打手模样的人问。

“那些都是洪家兄弟,”少年叹道,“因为下南洋的船费高昂,大部分的苦汉子都负担不起,都是借了几个洪门山堂高利贷,所以才有洪家兄弟看管,等到他们上了船,自有老板出钱买下债权……实际上这些苦汉子就是卖身去南洋的,咱们广东这里管这叫‘卖猪仔’,等到了南洋,多半又要被卖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