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不才,半生宦海浮沉,已经身历三朝,一双老眼所见聪慧通达之人无数,却没有一个及得上殿下之万一,这种简单问题,老臣是不会拿出来考较殿下的。”
“那阁老想问尽管直说便是,常洛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叫阁老失望就是。”
申时行老眼不花,发现被夸了一顿的朱常洛脸色沉静,没有丝毫轻浮飘扬之态,脸上似笑非笑一片平静,不由得暗暗心惊。自已这几句话便是说到喜怒无常的万历跟前,也必会欣然接纳,沾沾自喜,可是眼前这个小太子,居然如风过耳一般丝毫不萦于怀,光凭这一份心胸豁达,宠辱淡然,已经足有一代明君风范。
心中暗喜的申时行收拾心情,放下手中茶碗,站起身来:“敢问殿下,何为忠臣,何为奸臣?”不等常洛反应过来,紧接着发问道:“敢问殿下,他日君临天下时,是要忠臣,还是能臣?”
连珠炮般连发两问后,即便是见惯大风大浪的申时行,心底浮上一种难明的紧张感觉,一颗心怦怦直跳,额头已现了汗渍。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似乎任何人都可以张嘴就答:谁不喜欢忠臣?又有那个喜欢奸臣?可是朱常洛知道申时行之意决不止于此,当了一辈子的内阁首辅,到头来居然分不清忠奸黑白来?那还真是笑话了,玄机就在后边那一句上。
想通了其中枝节的朱常洛,心里豁然畅亮……真不愧人称老狐狸啊,直到这最后一刻,申时行才把他心里的顾虑,还有他真正的想法抛了出来,弯弯曲曲的绕了大半个圈子,最后还是归结到他真正想问的问题上……朱常洛蓦然心思一动,眼神情不自禁地溜到那封一直静静躺在桌上的信封上,嘴角不由自主的浮出一丝浅笑,或许……这还真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朱常洛略一思忖,随即开口:“祸国殃民者为奸,心存国民者为忠,至于能臣么?”说到这一句时,语气已变得颇堪玩味:“依常洛看来,忠臣未必就可以是能臣,奸臣也未必不能是能臣,咱们大明朝立极二百年以来,出过不少忠臣直臣明臣,当然奸臣也不少,可是真正称得上能臣的却真的没有几个。”
申时行静默着没有说话,看着眼前这位珠玉齐辉一样的太子,丝毫不掩饰自已眼底强烈已极的欣赏与希冀。
“前朝不提,本朝中却是出了两个能臣。”说到这里时,清琅声音忽然停住,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这可急坏了旁边的申时行,好奇心一起,申时行再也无法淡定:“老臣敢问殿下,是那两个人?”
嘴里说着话,一颗心怦怦急跳,手心中不自觉已经有冷汗迸出。
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朱常洛不由得展颜笑道:“本明第一能臣,非张居正张大人莫属!”
申时行啊了一声,惊讶的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望着朱常洛,来不及说话,先出门左右张望了一番,见王安在门口抱着拂尘守着,四下里静悄悄毫无异状,这才白着一张脸转身回来,口气又嗔又惊。
“殿下,这话只能在老臣这里说说,可千万不要被有心人听了去,那必是一番大风波。”
朱常洛丝毫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这个我自知晓,我只说张居正是个能臣,却没有说他是忠臣。”
“是人都有对错,圣人也是难免。父皇怪他把持朝政,上欺天子,下压百官,这个确实有僭越藐上之嫌,言官们弹劾他家资雄厚,也难逃贪墨受贿之罪,这些证据确凿,想来他也无可推诿,这是过!但是大明朝若是没有张居正,只怕早就风雨飘摇,独木难支,听说民间士子们私底下将他称之大明脊梁,依我看来,也不算矫枉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