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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刻间,沈一贯的心思转了千遍百回,方寸已乱,连跪都跪不住,直往地上瘫。

“沈阁老,还有什么话要说?”万历一声冷酷,太和殿上又添了几分冰寒。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沈一贯疲倦的闭上了眼。

一封信足以笃定乾坤,再多说一句也不过是将狡辩的罪名添上一分,黯然道:“老臣一时糊涂,为一已私怨做下错事,请陛下念在老臣入朝多年,多有苦劳的份上,饶过老臣这一遭。”说完眼泪鼻涕一齐流下。

沈一贯此举在无心人眼里全然一派狼狈可怜,但在有心人眼中,却是如蝎虎断尾求生的最后一招。

丝毫不为所动的万历冷哼一声,用胜利的目光扫视群臣,忽然笑道:“可有人为沈阁老求情的么?”

今天能立在太和殿上全都是人精中人精,谁都看出了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要收拾沈一贯,这个时候出去求情?那就是老寿星吃毒药,嫌活够了……于是所有朝臣一齐低了头,钱梦皋脸色发白,刚准备有所动作,却见钟兆斗黑着脸对他摇了摇头,钱梦皋一愣,整个人瞬间变得僵硬如木。

此时出去求情的人,只有一个结果,必然会被皇上认为是沈一贯的党羽,下场不问自知。

圣意如山如海,谁敢与之抗!

眼看着路将走绝,已是无力回天,心寒绝望中猛然想起一句戏词正合此时此景: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多年宦海沉浮,对于皇帝此刻的心意,沈一贯还有什么看不清看不透?瞬间冷汗淋漓,心灰意冷之余,脑海中象浇了一桶雪水般透心清亮:看来这次皇帝是真的要对自已动手了……一忘及此,顿时陷入深深的恐惧,下面将要发生的是流放?廷杖还是贬谪?无论那一种,对于内阁首辅,都是这一生再也不能洗刷的耻辱,沈一贯狠狠的咬住了牙!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如金玉相撞,琳琅清脆,说不出来的悦耳好听。

“请父皇念在沈阁老身为内阁首辅,多有操劳,功过相抵,赐他回乡养老。”

于是太和殿上所有人全都抬起了头,惊讶的看着说话的当今太子朱常洛。

这个从今天上朝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为了沈一贯求情。

在众臣眼中,这个站在御座之侧不言不动的太子,不显山不露水,在阴戾霸道的万历身旁,象变成了一个浅淡朦胧的影子,丝毫不引人注意,而此刻一经走出,那份不可压制的尊贵高华瞬间光茫四射,长眉轻扬,眼底锋芒,给人的感觉是一派深不可测的如临深渊。

和众臣反应种种不一相比,此时的李三才惊讶的有些目瞪口呆,惊疑的眼神只在皇帝和太子二人之间不停的打转;而叶向高则是眯起了眼,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