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后手中长长的佛珠转到第三个圈的时候,万历终于开了口:“今天儿子来,是有一件事请教母后,也有一件事禀告母后。”
移动念珠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李太后心中咯登响了一声,好象心里某处坍塌了一块,刻上岁月痕迹的眼角轻轻抽了几下,眼睛一瞬间亮得瘆人,强行压下心头一丝不安:“哀家是你的亲娘,有什么不能说不能问的,这些年来哀家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你好。”
这几句话说的貌似风马牛不相及,可万历好象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带着几丝嘲讽:“请问太后还记得这个块玉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放到案上。
那是一块绝顶美质的羊脂白玉,通体凝脂温润,做潜龙回环之形。在明亮的灯光下,放出淡淡柔和光晕,不用看就是件百年难得的珍惜宝物,就算已有思想准备,在看到这块玉时,李太后的心不由自主的猛跳了几跳,握着念珠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骨节处变得有些发白。
太后神情的微妙变化没能逃得过万历的眼,眼底的火苗瞬间熊熊,声音冷酷:“……太后好手段,瞒天过海的瞒了儿子这么多年。她死了也就罢了,可是就连她的儿子,太后居然也能来个偷梁换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儿臣被瞒了这么多年,明明是她孩子,硬生生被朕冷眼了半辈子,甚至……有几次差点就死在朕的眼皮底下,”说到这里,万历脸色变得铁青,双眉倒竖而起:“母后处理了她也就罢了,何必连她的孩子也如此虐待,有错也是朕的错,何必罪及孩子,母后明知我厌恶恭妃,还故意这样做,真是让儿臣情何以堪啊。”
眼神终于从那块玉佩上挪开……太后眼角浅浅的鱼尾纹似乎在这一刻更深了几分,“皇帝这话,有些放肆了。”
万历呵呵一笑,“母后刚刚还说咱们是亲母子,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母后就容儿臣放肆这一回,说清了说透了,以后也就没的说了。”
太后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全然不正常的潮红:“她是草原的俺答汗的女人,是新降大明的蒙古顺义王的王妃!她不要脸勾引你做出那种事来,这种祸水本来就是该死!”
“原本就是孽缘,当断不断,必生大祸!为国为家,哀家都认为所做不差!”
双眉完全竖起的万历暴怒已极,胸膛似乎都要炸开,呵呵一阵冷笑,伸手指着那块玉:“朕当然理解母后和张相筹谋这件事时所费的苦心,可是母后结果了她,却不该将朕的儿子送到恭妃的膝下,让朕亏待了他那么多年。”
“恭妃的事是哀家设计的不错,这点是哀家对不住你。为了大明边境宁靖,后宫长治平安,虽然亏了你,却也是不得不行,不得不然!”太后寒着一张脸,垂下眼皮:“至于恭妃,你厌弃她,连带着她的孩子一并厌弃,那也只能怪你自已。”
万历的怔忡望着太后,怒极反笑:“朕真是后悔,当日听了那一群迂腐蠢臣的话,怎么就没有将张居正那个奸贼戮墓鞭尸。”
刻骨怨毒的语气使李太后猛得闭了上眼,声音变得虚弱无力:“够了,哀家这么多年从没有一事染指朝政,就连你在后宫肆意胡行,也是忍之又忍,从不插手过问。本来以为随着时间过去,你会想开想明白这些事,可是万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心底的戾气不减反增……”
“母后大贤大良,儿子自然是佩服的很。嗯,慈宁宫的佛堂也是她走后的那一年建的。”万历呵呵笑了几声,眼神在太后手上紧握的佛珠上转了一圈:“只是不知烧香念佛,母后的心就能得到良心安宁么?午夜梦回的时候,母亲没有觉得有人在地下日日夜夜望着您,佛祖就真的能佑着您睡得安稳么?”
“母后口口声声说,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好,为了这大明江山好,可是儿子今天要说一句压在心头十几年的话……”说到这里一字一句异常清析入耳,“若是将她和江山比起来,儿子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