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意筹志满的时候难免执着于家庭和睦,幸福美满。邹砚庭在外漂泊的时候没给家里半点口信,现在却对儿子不肯认自己的事耿耿于怀。他费劲心思讨好儿子,不惜三天两头登门拜访食神居,只求吴老板母女可以帮忙说好话。回回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全是生怕被人说是刻薄后妈的新妻精挑细选的。吴老板向来照单全收,而后趁邹爷爷来送菜的时候全数让他带回去。按邹砚庭的意思,父母可以跟他去省城住大房子享清福,不该再在地里忙碌。自觉儿子有愧于孙儿生母的老人却坚持如常。
吕品天对于父亲爸爸之类的名词素来没有什么概念,邹砚庭的归乡也没给她带来多少情绪上的波澜。她只记得有一天半夜,邹扬跑到食神居拍门,进来就钻到被窝里呼呼大睡。他在家里被大人逼得受不了,一声不吭地跑了出来。吴老板无奈,只得跟女儿将就了一夜。一年级以后,吕品天就自己一个人睡了。
“你不想要你爸爸吗?”
“不想,我恨他。”
“噢,那你就不要吧。”
生意场上付出一分都要收回成本的邹砚庭要是知道自己一打一打的“娃哈哈”收获的就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游说,肯定会活活气死。风风火火了一阵子以后,看儿子始终无动于衷,他也就有些绝望了。劝不动父母儿子跟他搬到省城,邹砚庭留下一笔钱给老父老母,颇为气闷地返回新家。邹扬在心里想,如果来的人是妈妈多好,是妈妈的话,自己一定跟她回家。
热闹之后的冷清分外叫人无法忍受,他渴望小伙伴能够分分秒秒地陪伴在身畔。可是小姑娘现在疯狂地迷上了跳橡皮筋,整天一下课就呼朋引伴地簇拥着到走廊上跳皮筋。她身量娇小灵活,在皮筋上花样百出,如穿花蝴蝶般轻巧灵秀。分组的时候人人都愿意跟她一边,这些都极大的满足了小女孩的精神需求。邹扬找不到她空闲的时候,心中气闷,甚至偷偷剪断过她的皮筋。可是大大咧咧的吕品天压根没意识到这回事,直接将断口打个结,接着喊人出去跳皮筋。
有一次,她跳皮筋跳的兴高采烈,邹扬想找她一起玩,被她拉着给自己牵线。他几度意欲开口跟他诉说心中的苦闷都被正在兴头上的吕品天打断。九岁的小男孩火了,气愤地推了她一下,小姑娘跳皮筋的时候本来就站的不稳,被这一推,立刻直直地砸到花圃的瓷砖尖锐的边角上,眼睛血流如注。准备前往教室上课的老师见了,慌忙把她送到医院。身后跟着好多同学一路惊惶地嚷“完了,吕品天眼睛瞎了”。三年级重新排班分到隔壁的季如璟听了这话立刻哇哇大哭,跑到她妈妈的办公室泣不成声,吕品天眼睛瞎了,这下她可怎么办。
教导主任闻讯立刻上报给校领导,自己跟着女儿急忙赶到医院去看。小姑娘跟自己的女儿关系好,分班以后也经常来家里玩,想到这样一个水灵水秀的小姑娘以后要变成独眼龙,她也是一阵黯然。邹扬呆头呆脑地站在门外,愣愣地看毛玻璃里模糊的人影,心想,她要是眼睛瞎了,我把眼睛换给她成吗。
季如璟扑上去打他,骂他混蛋讨厌鬼,他也不闪不避,更不为自己辩解。教导主任虽不喜欢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从事教育工作久了,她免不了希翼每个学生都机灵活泼,不要老气横秋。),但看女儿在人家脸上都抓出了血口子,还是动手将季如璟拉了回去。
邹扬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微微的还有些欢喜,心头默念,幸好不是只有天天一个人痛。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补救,只想陪她一起痛也是好的。九岁男孩一直害怕孤单一人,所以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有人还在身边,那么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忍受。
第 6 章
医生出来以后也说万幸,只要再偏一厘米,她的眼睛就彻底没指望了。幸亏这宝贵的一厘米,吕品天保全了眼睛,却落下了一道再也长不好的瘢痕。因为离眼睛太近,危险,整形医院都不肯给她做磨平疤痕的手术。
小女孩躺在病床上还不知道今后十几年会有怎样的际遇,她只觉得百无聊赖,一个劲儿嚷:“什么时候才能出院,我还要上学呢。”,听得医生护士皆为动容。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邹扬忽然意识到自己必须好好学习,因为他还得给吕品天补课。他就像武侠剧里打通任督二脉的武学奇才,脑子瞬间就好使的不得了。小姑娘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是害自己这般痛苦的罪魁祸首。年少的孩子,打架前,打架中,打架后,一直都是朋友。每天放完学,邹扬背着书包直接去医院,给小姑娘讲完当天的课程以后再陪她说话。那个年代的病房还没有电视机,小姑娘的消遣就是盯着外面的梧桐叶上三更雨,一夜点滴到天明。住院的时日不算长,但五彩斑斓的世界突然成黑白两色,陡然的孤寂却叫她无法忍受。傍晚是她每天最期待的时刻,这时候同学会三三两两的来看她,给她带来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等到人一走,她又孤单的想要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