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叫平儿也坐下,叹息道:“朱绣丫头真真是个好人儿,人品、能为都不必再说的,只细心体贴这一样儿,就比别个强出百倍去。昨日她送来的那两匣子点心,那奶卷子一看就知道是特地给咱们大姐儿的,大姐儿爱的什么似的。昨晚上你二爷捏一个喂她,她小嘴儿赶着谢爹爹,哄的你二爷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知道,你二爷一去几个月回来又不着家,大姐儿认生,实则有些儿怕他,昨晚上那一出儿,叫我这心里……”
说着就抹了抹眼睛,却丝毫未提王夫人送来的那碗酒酿酥酪。平儿心里一动,窥着她的神色道:“今早上太太还打发人来问姐儿吃那酒酿酥酪受用不受用,奶奶正和二爷吃饭,我没敢打扰,只说很受用就打发回去了。奶奶怎么说?太太可是有什么吩咐,不好叫奶奶的,拿这个作引子来的。奶奶要不要往那边走一趟,一为谢太太赏,二为问问可是有事?”
提前那碗酒酿酥酪,凤姐就不自在,屋里没外人,当下直说道:“纵然是甜酒酿,大姐儿才多大,能吃那个?我才进门子的时候太太还为奶妈子撑不住宝玉闹,喂给他一勺酒酿发作一回,这会儿就给大姐送来这个!真是谁家的孩儿谁家疼,就是兰小子,如今也贵重的很了,太太很有些远近的。”
平儿就知王夫人近些时候特别抬举兰哥儿叫奶奶心里不自在了,就笑道:“大姐儿有二爷疼着,不比别个更好。只是奶奶心里知道太太打着弯儿找你有什么事?”
凤姐犹豫一回,才小声儿倒:“太太前面露过音儿,说是都中达官贵人家的太太奶奶们多有把银子放出去给人使的,利钱甚多,况且也是给人救急的好事儿……我还没拿定主意,许是太太等急了回信儿。”
平儿见她分明是已动了心,只是不想从太太那里过一手,想自己独赚,才这么托着。要搁在以前,平儿也信凤姐挂在嘴边上的“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是不怕的”,可自打结交了朱绣这个好姐妹,她识字知法的,常听她说些外头的新鲜事儿,再不敢如此傲慢狂妄。
况且这等放贷获利的事也说过,常有逼死人命的,许是直接出钱的大人们并没有那样狠毒,可这些人放钱出去都是通过地痞恶霸操持的,那些人瞒上欺下,仗着出钱大人的权势无恶不作,大人们还蒙在鼓里呢,就背了一身的孽债。什么时候翻出来,那些人一跑不见了人影,下狱降罪的却是出钱的大人。这些人确实得了高额的利钱,根本无从抵赖翻案,那些人命只能算到自己头上。为官做宰的尚且落不了好下场,更何况内宅妇人呢。
平儿知道凤姐一贯爱财,有这样白得钱的巧宗儿,等闲劝不回头。脑子飞快转了转,拧眉道:“奶奶,不是我多心!说句犯上该打嘴巴子的话:侄女儿像姑,就连咱们家太太都说您的性子与太太年轻的时候有些仿佛。奶奶只把自己放在太太的位置上,有这样的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儿,您不自己做,反给侄女儿?我自知造次了,倘或太太带着您一起做,我也没这话。”说毕,就从炕沿上起身,站到屋子当间儿,跪下来磕头。
熙凤知道平儿嘴里的“咱家太太”指的是自己叔母。王子腾夫人的确说过王熙凤肖姑,颇像大姑子的话。凤姐小时候就很得王夫人喜欢,也有这个原因在。
凤姐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在平儿绝子汤和自己生大姐儿等几件事上也的确在心里头疑心王夫人这个姑妈,可心里头并未真觉着王夫人会坑害自己这个亲侄女。但平儿这话叫她也难反驳,若易地而处,自己会愿意吗?自己都不愿,姑妈有宫里的元春,还有宝玉,再加上贾兰,这么些个用钱的窟窿等着,怎么会一股脑的把好处都给自己呢?
她没叫平儿起来,反倒喃喃自言自语几句。平儿抬起头,道:“奶奶什么性子,嘴上狠得什么似的,人家一软求您就应了。以后这些银子说是落到奶奶这里,可还不是填补了公中?大老爷一个章子,老爷一幅话,淌海水似的银子就没了,这些个钱哪次不是说一声就从账上支走了,还有那些来打秋风的,太太只说回给奶奶知道就罢了。奶奶管着家,去年还念叨着说若不是林姑娘给的二万两,咱们就得寅吃卯粮了。”
凤姐亲自拉她起来,道:“那你的意思,这事做不得?”还有些不舍得利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