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研究所的领导。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柳南蕉诚恳地道歉,又立下许多保证。挂掉手机,叹了口气。
他的日子很快就回到了从前的样子。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到了单位就在电脑前坐一天。不累的时候回来自己随便炒个菜当晚饭,累了就叫外卖。平淡的两点一线。研究所的小分析员,每天处理数据。工资不高不低,福利待遇还好。没有大的风险,也没有大的前途。
挺好的。能平淡地这么过着,就挺好的。
谢霖留给他的那一冰箱东西,柳南蕉终究没舍得扔。食物又有什么过错呢。他们从土地里长出来,鲜活过,然后用自己的生命供养另一个生命。柳南蕉心里怀着一点悲伤的柔情,觉得浪费这样的生命,是可耻的。他一个人慢吞吞地消耗着那些存货,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谢霖。
回忆是个骗子。它总是把痛苦变得模糊,然后给它蒙上怀旧的光。夕阳之下,绞刑架也会变得温情,看上去不再那么罪不可赦。
据说人老了就爱想起从前的事。柳南蕉二十七岁,却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他的人生不再有什么微弱的期盼,也不会再发生什么重大的改变了。他不会结婚,可能也很难找到合适的伴侣。新买的这套小房子有贷款要还,研究所的假期也有限。家人存在感薄弱,几乎已经完全淡出了他的生活。
他的一生或许从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重要的人总会离开,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而他已经习惯了。
寂静的夜晚,蝶尾在圆缸中悠游。柳南蕉靠在客厅狭小的沙发上,看着一本旧书。他有不少这样的旧书,多是些伤春悲秋的诗词。颜淑歌似乎很爱看这类的东西,仿佛能从那其中找到许多安慰。六岁之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他始终记得自己在某个暖洋洋的日子里,靠在母亲怀里,和她一字一字地念诗: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人不如故。他怅然放下那本书。不知怎么又想起谢霖。
谢霖也是故人啊。
手机猛然响起,柳南蕉的手抖了一下。他合上书,盯着屏幕上的来显看了一会儿,又扫了眼桌上的日历。铃声不知疲倦地响着,他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是父亲。继母的亲戚要来D市看病,想借住在柳家。
但是房子已经租掉了。柳南蕉说道。那边离我单位太远,上班不方便……是,我是一个人。但让外人住我这里不合适。
那边的声音有些不快。但柳南蕉仍然坚持着:不行。这是我自己的家。
父亲仍然不肯放弃。柳南蕉揉了揉太阳穴:在这边要停留多久?不行让他们住宾馆吧……我出钱也行。
电话挂断了,疲惫与厌烦涌了上来。总是这样。继母是不会同他来说的,所以总要父亲出面。柳父不是个好父亲,但他好歹也养大了柳南蕉。大学念了七年,一个月一千生活费,从没断过。虽然出国留学的哥哥,一年要花四五十万。或许是要弥补对柳南蕉的亏欠,D市的老房子大二便更到了柳南蕉名下。继母对此颇有微词,因为那套房子虽然有了年份,但地点是很好的,这些年升值升得出乎意料。
身体的事,柳南蕉找机会和父亲提起过。柳父先是不信,后来却是沮丧。柳南蕉高中就不在他身边了,多年来都是保姆在照料。当初他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很大期望,想要送他出国。但柳南蕉不肯。父子两个就此闹翻一次。后来便彻底疏远了。他对两任妻子各有亏欠,获知真相后,亏欠的人里又多了一个小儿子。这件事对柳父打击很大,但他很快从打击里振作起来,打算让这件事烂在父子两个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