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陆兰庭

恐慌是世界上传播最快的情绪,在被破送上担架推进特里奥医疗中心的急诊特护之前,陈望月觉得自己只是受了些程度轻微的外伤,手部脆弱,痛感强烈,但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

但现在她不确定了,因为阵仗太大,给人一种皇帝马上要驾崩的错觉。

陈望月上一次去医院是因为过敏,同学聚餐,她吃到鳕鱼籽,起了一身疹子,那时已经很晚,第二天有早课,她让室友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坐在门诊打点滴。

凌晨三点的医院仍然灯火通明,护士推着小推车来来往往,大厅里坐着从小到老的病人,陈望月看到与常人不同的身体,断掉的、增生的、血液喷出来没人管的,痛苦的呻吟、麻木的聊天,无数旁人的痛苦向她袭来,哪怕闭上了眼睛,浑身也仿佛被吸走了力气,变成软烂的一坨泥。

她没能熬住,在车轮辘辘声里打了盹,如果不是大厅里的其他病人喊醒她,她连输液管回血了都不知道。

那时陈望月以为医院是这个世界上最平等的地方,结婚誓词在这里也奏效,无论贫穷或是富贵,生老病死都伴随你左右。

现在陈望月终于明白,穷人与富人,生与死的价值,比人和狗的物种差距更大。

在辛檀的要求下,她被送到一间可以放下半个篮球场的特护病房,装修如同高档酒店的总统套间,进进出出的全是白大褂,几位女医护悉心为她调整着病床角度,盖上厚度适中的柔软毛毯。

医生给她做各项检查时辛檀都陪伴在侧,陈望月闭着眼睛,听他们在交谈。

她确实没有大碍,医生认为不用住院,但在辛檀提出了一个反问句后,医生立刻改了口,表示可以住院观察几天。

陈望月推算了一下,大概同时有十几位医护人员在为她服务。

唉,她骨子里的穷酸基因又开始作祟,隐约觉出这个人员配置不甚合理,但又不好直接开口跟辛檀说,少爷,我们能不能别浪费医疗资源?

注射过止痛剂后,辛檀吩咐旁边的保镖回家去取她的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看样子,他还要在这里陪着她。

打了止痛剂之后的右手暂时失去知觉,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被从手肘部位开始截肢,陈望月认真适应了一番,最近这些日子她的右手实在千疮百孔,才被兰夫人打过手板,就又差点在这场事故里面临骨折。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她的惯用手是左手。

陈望月在止痛剂的副作用下睡了一两个小时,再醒来时,她屈了屈手指,感受到输液针拉扯的轻微疼痛。

辛檀伏在床沿,小臂垫着脑袋,呼吸平稳均匀,一条薄毯松松罩在背上,边缘盖住了与陈望月十指相扣的左手,陈望月用力眨了眨眼睛,要抽回手,不可避免地惊醒了正在小憩的人。

陈望月不是闲得住的人,瑞斯塔德月度学业测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如果今天没有这场意外,她本打算回去后晚上把历史和政治的知识点再复习一遍的。

反正已经被她弄醒了,陈望月轻轻叫他,脸色苍白,声音也显得虚弱,“哥哥,你帮我把包里的笔记本和平板拿过来吧。”

白露街的那个小贼显然是选错了下手对象,辛家的保镖不到几分钟就抓住了人,扭送到下城区的警局,陈望月的包也物归原主。

“手动不了。”她有些乏力地把头靠在辛檀的胸口,祈求,“哥哥,你可不可以帮我打开,密码是你的生日。”

正常人眨眼的频率大概在三秒一次,辛檀应该没有眨眼频率过低的困扰,但在听完陈望月这句话之后,他的眼皮在将近十秒钟的时间里都没有动弹的迹象。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好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抛下了怎样一颗炸弹,眸光干净清澈,像饮溪的小鹿,倒映林间郁郁葱葱的叶。

他当然知道她在做什么,像以前无数次那样,重复着对他的撩拨,每一句话都精心计算,然后以他的反应交换和辛重云的谈判筹码。

但现实不是军事行动,知道敌方计划就能提前预警,筑好安全阵地和防御墙。

辛檀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头输下那串数字,依照陈望月的指挥打开一个软件。

点开名为历史的文件,基础的树状图,文字都是手写的,辛檀看得出来那是根据课本内容整理出来的思维导图,以课本的一级标题到四级标题为主干,框架搭建得层次分明,类别清晰,关键词提精准,知识点被完整且有逻辑地串联起来。